李元阙想的却不是这个。
这个金护臂一入手,他便知道这东西足有近二十斤的重量。
光渡的肩膀、手臂一丝赘肉也没有,他拥有这样的体态,原来也可能不是因为习武……而是因为时常佩戴这枚颇有分量的金玉护臂,才练出来这样的手臂模样么?
这一刻,之前李元阙关于光渡一切的细小猜测,都在此严丝合缝的串起了前因后果。
李元阙看着手中的金护臂。
其中有一段格外加厚,厚厚的金镶嵌了玉片,这样的工艺让它更为沉重。
怪不得能挡下兵刃,寻常兵刃与之相击,确实很难从正面切穿。
李元阙看了片刻,却是有些意味索然,“光渡大人好手段,就连皇帝也不知道你在背后卖了他吧?”
光渡一边穿外袍,一边侧过头,“两头下注罢了,我等小人逐利而往,本就无情无义,这不是王爷自己说的么?”
“有私。”
这两个字玩笑般说出来,在此时此境,便也只是一句类似于“绑在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的话。
于是,这就是他们密谋的证据。
可李元阙偏偏问他,“光渡大人,我们这就算是有私了?”
光渡笑容不变,“自然。”
玩笑般说出来,便不会当真了。
“王爷助我登上高位,我必然投桃报李。”光渡含笑道,“希望王爷能提供同等的价值,不要让我失望。”
与光渡共谋,宛若悬崖沿线行走,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可是这个人,提出了李元阙难以拒绝的交易。
这一天,关上的包间门里,两人谈至华灯初上。
一桌子的菜都放凉了,却始终不曾有人动筷。
“如今西夏朝内局势,王爷无论心中作何想法,已是不得不争的局面了。”光渡自己喝了半壶的酒,脸颊红润,却毫无醉意,“今夜与王爷详谈,收获颇丰,临别时,倒是突然有一问题。”
“但问无妨。”
“王爷你脖颈间那条绳,挂着的是什么?我的金玉护臂已赠予王爷,王爷怎么这么小气,也不给个回礼?”
李元阙神色未变,“此为故人之物,不便转送。”
光渡神色古怪,“故人之物?什么故人?该不会是王爷之前说过的那位……不爱钱,但爱书的故人吧?”
李元阙沉默片刻,突然笑了,“我收回前言,如今看来,你与他完全不像……你们,完完全全的,不一样。”
他的话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味,如果不是光渡了解李元阙,他不会看出李元阙藏在平静面庞下的陌路之意。
李元阙推开椅子,不给光渡再询问的机会,“那么先告辞了,择日静候佳音,光渡大人。”
光渡扬声道:“不送,我明早还会再送王爷一桩厚礼——为了表示这次合作的诚意,还望王爷笑纳。”
李元阙没有回头,他推门离开,不愿多做停留。
光渡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自己面前。
门开后,张四迫不及待地走进来。
“光渡大人,没事吧?”张四眉目紧张,视线在光渡身上检查,“那逆贼可曾对你无礼?”
光渡没有回答,但也看得出来,他在和李元阙独处时,并没受到什么伤害。
光渡正拿着筷子,挑起一块冷掉的红烩羊肉,品尝片刻后,他轻轻说,“不一样,不是最好么?”
张四不明其意,疑惑道:“光渡大人?”
光渡抬手抓住了张四的袖子,轻轻晃了晃,“以物易物的交易而已,他的人帮我解决了虚陇……这件事也别告诉皇帝。”
张四虽然并不完全相信这番说辞,但看到光渡这样充满依赖的动作,原本凶恶的眼光,立刻就柔和下来。
“都凉了,不好吃。”光渡推开椅子,“咱们回家,再叫小厨房做一桌。”
他站起身的那刻,张四目光瞬间下落,凝在光渡的腰上。
刚才桌席遮挡,张四无法看到。
但如今清清楚楚地不容错认——光渡的腰带是重新系过的,翻面的结与他今天傍晚出门时不一样了。
——光渡大人,刚刚到底与那小白脸逆贼在里面做了什么?
这以物易物的交易,光渡付出的,到底是什么?
……
“分批启程回羊狼砦。”李元阙回到城外,“受伤的兄弟隐入沿途城池据点修养,剩下的兄弟做平民打扮,注意隐蔽和分散,我明日动身。”
李懋应道:“是!”
随即又问:“王爷,昨夜你从战场上抓回那个人,该作何处理?”
李元阙眉目森然,“我亲自去会会他。”
左金吾卫北司在天亮后清点时,就发现了一个怪事。
与李元阙交手之后,这两千兵除了伤亡之外,竟然还有一个……失踪?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是怎么回事?
而如今,这个他们遍寻不到的左金吾卫北司的兵士,此刻正跪在李元阙面前瑟瑟发抖,“王爷饶命!王爷饶命——三年前……三年前的那事,我家人确实不曾参与!”
李元阙不发一语,只冷漠的看着他,旁边数位铁鹞子,一同将目光投向他。
这份压迫力,让兵士逐渐崩溃道:“王爷!我……我知道太妃死得冤枉!”
提起太妃,李懋面现悲色,拎起了他的衣领:“你又不在宫中当值!怎会知道内情?休要胡说八道!”
“我没胡说八道!我内人是当年宫中的宫女,她虽不在春华殿当值,却也躲在暗处,不小心亲眼见到了那日的变故!”
李元阙神色木然,这不露喜怒的样子,愈发威重。
三年前,他母妃明明身体健壮,还能操持宫中事务,怎么就会突然急病殁了?
这其中诸多猫腻,他又能不知?
只是当年他远在军中,腹背交敌自顾不暇,中兴府实在鞭长莫及,等消息传回时,宫中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他一直无法确定,到底都是谁一同参与逼死了自己的母妃。
直到昨夜撤退时,李元阙撞见了这个与主军失散的兵,他为了不被李元阙灭口,开口就吐露三年前的宫中密辛,只为能活下来。
见李元阙眸光深沉,不发一言,该兵士愈发战战兢兢,“我没有说谎,这是我妻子亲眼所见,当时太妃娘娘当日会见之人,在宫变后全部被收押审讯,其中包括一个宫外请来的戏班子……”
李元阙忽然感到不寒而栗,“……宫外来的……戏班子?”
“是……是。”兵士道,“太妃娘娘那段时日在准备宫宴,特地从中兴府招来了一个戏班子,只是宫变当日,所有与太妃娘娘接触过的人,都被虚统领给带走了,后来再也没人见过那个戏班子,我内人还感慨过,这戏班子着实无辜。”
虚陇带走的人,没有人能活得下来。
……有一种可能,李元阙从来不敢深想。
当年明明约好了一同投身西风军,明明说好了到中兴府安顿过妹妹就去前线找他,可沛泽为何整整三年,都从无音讯?
中兴府……戏班子……他告诉过沛泽的中兴府据点……
过往的一角迷雾,终于揭开了血淋淋的真相。
李元阙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冻住了。
……
翌日。
城郊那“天降祥瑞”的“雷惊奇火木”,在一日两夜的燃烧后,终于熄了火焰。
皇帝得知这个消息后,立刻带着文武百官、蒙古使者前往郊区,一同觐见祥瑞。
也正是因为这个吉祥之象,让本该因设祭一事失利而被君王厌弃的尾牧,再一次站到了众人面前。
尾牧神色激动,激昂道:“陛下、众位大人、蒙古贵使,敢请诸位在此观瞻雷惊奇火木,乃天下一等奇物——夫雷霆者,天地枢机,故雷乃天之号令,其权最大,三界九地一切皆属雷可总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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