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渡的脚步靠近,李元阙猛地转过了身体,对准了他的方向。
李元阙那双眼睛空空茫茫的,聚不住一点光,外面风雪声隐隐呼啸着,他却能从这杂音中,敏锐地分辨出光渡脚下踩出的每一线声响。
……这个皇子是将军,他能有多厉害?
这个念头出现的时候,光渡就生起了打探之意,他故意压低呼吸,放轻了脚步,靠近着李元阙。
李元阙手中那把两米长的刀放在地上,他的手一直握着刀柄,不曾有片刻移开,光渡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但李元阙追随着光渡每一个动作,与光渡移动轨迹分毫不差。
像一只目盲的狼,虽然看不见,但仍然保有野兽的直觉,只靠最细微的声响,也可以锁定敌人的位置,保持着机敏警惕。
确实厉害。
光渡心下有几分佩服,他估摸着自己快进入李元阙长刀的范围了,也不想作死,于是站在原地,故意咳了一声。
李元阙立刻认出了他,眉头的肃穆散去,唤他的口气是和缓的,“小宋兄弟。”
光渡恢复了正常的步伐,他拖着羊走进了洞穴,两人聊了几句上山的收货,光渡将羊放在火堆边,准备煮雪烹饪。
两人分踞洞穴两侧,交谈不多,相处间一直很安静,安静得不似这个如火般的年纪该有的朝气。
只是在拆羊的间歇,光渡也会望向李元阙那双黯淡的眼睛。
李元阙身份贵重,他今年似乎还不到二十岁,如不是盲了眼,本该风光无限。
可如今他眼睛看不见了,那么他从前的一切功绩一笔勾销,往后的一切皆成一纸浮云,再无一句定数。
如此来说,李元阙的消沉,亦在情理之中。
看他连身边属下都没一个,这样狼狈地逼进贺兰山,瞎着眼,却还要一力抵挡想要他死的人……光渡就知道,对于李元阙来说,能悄然隐退,都是很好的下场了。
他对自己有恩,那就一定抓紧时机报了,等下了山,桥归桥路归路,他们做回萍水相逢的陌路人,或许才是最安全的。
他这样的身份,高攀不上王孙贵胄,更别说光渡有天然的警觉性,他绝对不想牵扯进大人物之间的争斗。
可是光渡心中,也有几分些不忍。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挣扎。
若李元阙不为皇子,只凭李元阙的为人与本事,他是怎样都想和这人结交一番的。
光渡平民出身,往日里见过最大的“大人”,也不过是西凉府官衙中的官老爷,还是在市井街道上远远看到过的一个背影。
他从没想过,李元阙这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皇子,会比那些官老爷还要平易近人,仿佛是早年为他启蒙的夫子口中谦言卑行的“君子”,从四书五经里走到了他面前。
李元阙有双非常好看的眼睛……可惜却看不见了。
但光渡从没有听他抱怨咒骂过,他只是很安静地接受了这个现实,看得出消沉,可他对自己都始终是谦和有礼的。
也因此,光渡原谅了他烧掉娘亲留给他那只如意结的无心之过,李元阙尽力了,为了抢救他的如意结,连手都烧伤了一片皮肤,他怎么还能责怪他。
李元阙准确地捕捉到了光渡的方向,“你带回了什么?”
“一只羊,咱们今晚有肉吃了。”
光渡回答了一句话,嘴角微微的得意和笑意,就被他自己用力压了下来。
……他嗓子什么时候能好?
这个声音,太屈辱了。
果然,听到这个声音后,连李元阙嘴角也忍不住微扬,但他随即想起光渡对此事的介意,很给面子地别过了头。
光渡眯起了眼。
“皇子殿下,可以借你的刀一用么?”
“做什么?”
光渡笑了一下,“火要灭了,得砍柴。”
这是一个捉狭的要求,也是对刚刚李元阙忍不住笑出来的回敬。
李元阙能寸步不离的兵刃,必然不是凡品,用来砍柴相当不敬。
换个人,光渡可能不会开口。
但光渡莫名就觉得李元阙不会生气。
若是李元阙逞强将宝刀借了他,光渡劈柴时当场卷了刃,那就只看李元阙心不心疼。
光渡猜他是一定要拒绝的。
可李元阙沉吟片刻,“可以,但要你自己来拿。”
光渡本来正在用一把小刀拆羊腿,听了这话,立刻停下动作。
他愣了一下,没想到李元阙说借就借,但话已经说出口,总不能自己再推脱说算了。
于是光渡起身,走到了李元阙身边,他的目光,移向李元阙身边从不离手的长柄大刀。
光渡的声音听上去是客气的,但脸上的表情却是跃跃欲试的,“既如此,谢殿下——”
他蹲下握住刀并试图拿起来的那个瞬间,他没说完的后半句话,凭空消失了。
光渡脸上的好奇,变成了猝不及防的震惊。
这把刀长两米,光渡虽然知道这把刀不会轻,但他真没想到,竟然会这样沉!
纵使光渡多年习武,个子拔得也高,如今十四岁,已经比许多成年人高挑——即使是这样,在他把刀从地上拿起来的瞬间,还是一个踉跄,差点就被这把刀的重量,反过来带到地上去。
而李元阙还在那边,准确地“看”了过来,他听到光渡乱掉的呼吸和错拍的步伐,宛若浑然不觉般友善提问:“怎么了?”
望着李元阙眉眼间那一点藏在温和中的狡黠,光渡心中傲气顿生,也不认输,双腿用力站住,腰脊手臂全身同时发力,真的将这把刀完全从地面上提了起来。
“殿下这把刀,确实不轻。”光渡努力平稳住呼吸,让自己声音听上去都云淡风轻,“但也算不得什么。”
他双手握着那把刀,走进了暴风雪。
李元阙这会脸上真的露出了惊讶,他摸索着旁边的洞穴石壁,也站了起来。
他侧耳倾听着光渡的脚步声,在后面依样葫芦着他落脚的方位,一路大差不离地走了出来,光渡斜睨到李元阙的身影,稍稍放缓了脚步。
光渡没有离开洞穴太远。
贺兰山北麓多见彬松,洞穴外面不远的地方,便是几株在斜坡峭壁扎根的云彬,冬季的云杉不见绿叶,唯有枝头堆满白雪,净白剔透。
光渡走到合适的距离,将手中这柄重刀调整了方向,有些跃跃欲试。
这可是李元阙自己要借的刀,那么他光渡怎样用,李元阙都不该后悔。
只是这把刀……
过去光渡虽用过胡人弯刀,可如今手中这把刀,却与那胡刀完全不一样,迥异与寻常武器的长度和重量,让这把刀极难操作。
与其说是刀,使用起来却与重长-枪、重戟有更多的相通之处,但细究起来,却又处处不一样。
光渡从来没接触过这样的兵器。
他小幅度地调整动作,判断着一会自己该如何挥出这把刀,毕竟此时李元阙就跟在他的身后,他不能丢脸,更不能就此认输。
刀刃反出一片冷光,光渡看到天上飘下的雪花,被风吹落在刀锋上,从锋利的刀刃划过,便断成两半。
好锋利的刃。
光渡深吸了一口气。
“稍等。”
随着这个声音,光渡绷紧的手臂与肩膀,被人从身后用手掌握住了。
在接触的瞬间,光渡身体不适应地抖了一下,李元阙的声音清正,从他身后传来,“拿稳,调整用力的位置,这里放松,这一处牵带背脊……便是这边,你试试。”
早在光渡从高烧中初醒的那会,李元阙就敏锐地察觉到,光渡虽然不曾明说过,但光渡似乎对于身体接触十分厌恶。
李元阙感受到光渡抖了一下,微微顿了一下,手上动作更谨慎,他只掰着光渡的手臂、肩膀到最合适的角度,又迅速点了一下他的腰,“这里发力旋转,用你全身的力挥刀。”
光渡习武是从小的童子功,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远比常人灵活敏锐,李元阙只是简简单单的点拨,他便立刻掌握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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