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说李元阙眼盲之事,贵妃也帮不上忙,他和李元阙意见一致,不想让这位远在千里之外的母亲再徒增烦扰。
“只是娘娘。”光渡生性谨慎,他记着刚刚吃饭时那一闪而过的异常,“刚刚戏班所在的那个殿中,有一位穿着灰色衣服的宫女,这可是春华店的宫人?”
贵妃愣了一下,她用秀帕遮掩着嘴,咳了两声,叫身边的宫女,“去查查怎么回事。”
或许便是因为这一个小小的插曲被光渡留意,让贵妃娘娘起了警惕之心,在贵妃叫人去查后,那些人察觉到了异常。
这场宫变……提前动手了。
旧皇势弱,贵妃抱恙,宫中这几个月悄悄地埋进了人手,贵妃病中并没有及时察觉。
西风军内乱,主帅失踪,李元阙自顾不暇。
旧皇软弱无用,只要李元阙无法及时回防,而贵妃娘娘因病没有察觉到异常……这本就是皇城内兵变的最好时机。
皇城的内乱一击而发,所有人都被打了个猝不及防。
这是一场没有任何人预料得到的骤变,不过半个时辰,第一滴血,便溅到了春华殿的宫墙上。
外面人影攒动,惨叫不断。
“娘娘,我出去看看。”
光渡脸上带着冷静的杀意,没有一丝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惊惶,他对外面厮杀毫无畏惧,从侧边的窗户翻了出去。
也是在这一刻,贵妃明白,这少年也不是寻常人。
这变故太突然,春华殿正在沦陷,贵妃也无法掌握外面全部的情况,犹豫不过片刻,就发现自己所在的殿门被人急促敲响,从外面留下一串血印。
“娘娘,娘娘!”外面的是被撕心裂肺的喊,“兄弟们还能冒死送出一封信,娘娘!请娘娘亲笔信,求王爷回援!救皇城之乱!”
不过片刻,光渡从侧面窗户翻了回来,他手上带着血,面上带着冰雪般的寒意。
他摇了摇头,“娘娘,走不了了,春华殿已经被团团围住,春华殿外的宫中侍卫,已经跪地投降……这个沦陷速度,皇宫中必有内应。”
贵妃脸色煞白,她直接拉住了光渡的袖子,“孩子,你快走!我写信……”
“不能写,娘娘。”光渡抬起头,“让王爷安心的去。”
贵妃怔住。
“如果发生最差的情况,他回来不过是与我们同葬,我们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光渡脸色很白,却没有丝毫动摇,“如今元哥最好的做法,就是不要回来,他该头也不回地奔去西风军,可娘娘这最后的一封信,王爷看到,会是怎样的锥心之痛?他日后每每回想,都会想起他不得不背弃生母,不孝不悌。”
以及……背弃他,不仁不义。
光渡缓缓抬头,“元哥在,西风军稳住,我们就在,如果我们不在了,元哥也总有为我们报仇的那一日。”
贵妃面上惊惶的神色缓缓落定,她面露哀色,却坚定地点了头。
眼中含泪,却露出一个笑,“是,是这个道理,好孩子,你说的没错。”
光渡:“即使他们说会供养着娘娘,不会伤害娘娘……”
“你不必多说,我都明白。”贵妃娘娘面色惨白,却镇定下来,“若真的到了那最后的一步……我绝不受辱,不会让自己成为威胁元儿的筹码,也绝不会成为元儿的累赘。”
“……娘娘,还有最后有一事,必须托付娘娘。”光渡从怀中取出半枚兵符,“此物,绝不可落入外人之手。”
贵妃娘娘在认清兵符后,不可置信的看向光渡,脸色数变。
“跟我走!”贵妃抓着光渡的受,匆匆往殿中另外一边赶去,伸手拔下了自己的簪子。
……
“原来二公子,刚刚叫你二老大,是这个意思……”乌图喃喃道,随即他看向光渡的眼光,变得极为复杂,“你竟然真的是西风军的将军……”
乌图已经意识到,他过往所知的关于光渡的一切,都有不为人知的另外一面。
而这一面……
他可能闯了大祸。
都啰耶站出来,“我亲眼所见,绝无作假。”
……都啰耶亲眼所见?
乌图脸色惨白地串起了所有线索,“难道……城郊之战那夜,祭台里,是你!?”
光渡没作声,都啰耶却重重点头,“八十斤的大刀,我都拿不动,二老大就跟玩儿似的拎起来……后来他丢了王爷的刀,也只是为了背着我,将我救出来。”
乌图浑身微微发抖,“……不对,你在撒谎!以当日虚陇的手段,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知你心中仍有怀疑,但你大概也没有办法,再找到那日春华殿其他的活人做证了。”光渡露出一点疲惫之色,“已经……没有人活着了。”
“我也后悔过,当时该跟着娘娘一起去的……但死很容易,我想试着活下来。”
他还想见到元哥,他背负着贵妃最后的嘱托,他还想过有没有可能,再次奔向那个许诺过的、充满光明的未来。
光渡的唇动了动,才发出声音,“虚陇带人彻底掌控春华殿前,我找到了一同进宫的戏班子,他们许多人都被砍死了,我意识到这是个机会,所以藏在他们的尸体里,赌一个活下来的可能……”
他赌到了。
用他的容貌。
拷问许久无果后,他那日是该死的,但虚陇的副手对他起了心思,没有立刻杀死他。
而皇帝那日正好过来,又看到了他。
阴差阳错的,皇帝又选择了他,来遮掩自己的难言之疾。
“我被关到后宫后,虚陇却仍然对我诸多疑心,他故意派人漏消息给我,想看我的反应,又带我……”
光渡缓了一下,才继续道:“都啰燮后来为何偏离原定路线,原因我始终不曾知道,我只知道,后来再见到他们……”
“三十六个兄弟,都啰燮将军,战死不降。”
光渡牙齿微微作响,他紧握双拳,过了好一会才说得出话,“被捕的兄弟被那些畜牲作践得生不如死……可他们明明看到我站在皇帝身边,却没有一人供出过我。”
第91章
这些年过去,光渡依然会在午夜梦回时惊醒。
过去的人,过去的时光,那一张张沉默的脸,仍在梦中注视着他。
光渡始终不明白,兄弟们在临死前在看着他的时候,在想着什么?
因为那年的光渡,谁都救不得。
中兴府皇宫哗变尘埃落定,新皇上任,昭告天下新任继承者的姓名,并声称旧皇因病离世,贵妃悲恸之下急病而逝……继任者面子功夫周全,封号、陵寝、哀荣通通做足,将明明是夺位之事,在层层粉饰下,仿佛也名正言顺起来。
与此同时,皇帝在西风军渗透的人,正在竭力煽动巨变,试图将李元阙的势头掐死在边疆。
那年李元阙在西风军,同样九死一生的凶险,一个瞎着眼睛的王爷,该怎么平定内叛,收服人心?
随着时尚过去,皇帝的算盘,进展得不甚顺利。
李元阙来不及阻止中兴府的皇帝登基,可同样的,皇帝也奈何不了这位逐渐收复边疆的、手中兵权在握的“堂弟”。
所有与李元阙有关的一切,都会触动皇帝的神经。
包括光渡。
这个皇帝选中的人,若不是容貌太过有说服力,皇帝定会另选一个背景完全安全、干净的美少年来做身边之人。
毕竟光渡出现的时机太过可疑,与李元阙相关得丝丝缕缕,却又抓不住一条实际存在的关联。
虚陇花过不少心思探查,只发现,光渡的过去反常的干净。
沙州落魄旧族的公子,拥有占星相学卜算之能,一直居住在沙州,因为家中落魄,一路北上来中兴府搏个出路,在戏班子演奏乐曲,赚个糊口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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