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珧今年十八,与光渡同岁,他潜心从医也不过寥寥四、五年而已,这个解药的难题别说交给他,就是交给极有声望的年长医者,也都很难给出任何确定的答案。
但光渡手中,其实没有那么多的选择。
皇帝派来的张四在明面上看着他,虚陇一直在暗里盯着他,他行动颇受掣肘。
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他相信宋珧。
皇帝果然听从了他的建议,城门出入口设置岗位,严查来往人士与货物,光渡用司天监少监的符牌优先离开,他身负官职,不是白衣,不用像寻常百姓一样排队。
出宫后,光渡没有去往自己城中的住宅,他带着张四与宋珧在城门落钥前,离开了中兴府。
光渡想,如果自己所料无误,李元阙如今就在城里。
而中兴府城墙高耸,城门又严加把守,就算李元阙想出城,怕是也要费些功夫。
光渡待在城外,李元阙反而很难找上他。
他刚刚给李元阙泼了一身脏水,还不知道李元阙作何反应。
他也不是很想知道。
但他不想再被李元阙追过来按在地上,身上再多添一些难以解释的伤。
光渡任职的司天监,与他兼任的火器厂,是两处不同的场所。
司天监在贺兰山北,火器厂靠近腾古拉沙漠,都在荒郊野外,离中兴府距离不短。
从中兴府出城后,光渡骑快马,也需要近半个时辰到司天监,而火器厂比司天监还要远,需要再近一个时辰才能到。
往日里光渡并不是每天都往返,但今日,他亲自将宋珧送去了火器厂。
火器厂地处僻静,一个孤单单的院落独立于沙漠之旁,此处院子进出都有着严格的规定,里面的工匠即使想采购原料,也都是要有专人陪同。
倒不是光渡苛待工匠。
实在是这些年里,只要是光渡手下的人落单后下落不明的,着实不止一次,也不止一人。
因此光渡也在皇帝首肯后,为火器厂配备了一小队人手,每隔数日都有专人采购物资,若是工匠需要出门,需要提前申请,光渡会专门调人过来陪伴同行。
光渡走进火器厂,众工匠见到光渡,都露出了关切的神色。
昨天夜里宫中急讯,他们火器厂被侍卫带走了两个人,如今光渡只带着宋珧回来了,大家自然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宫中意外爆炸,老李还在宫中协助调差,最迟后天就能回来。”
光渡将可以摆上明面的信息,给火器厂的工匠们通了个气,然后交代道:“也就是这两天,宫中肯定还会来人查咱们这里的库房与账目,一一核对所有火药原料的用途,格隆,准备这一年来所有的入库账目和消耗报损单,我等下就过去验看。”
“至于宋珧……”光渡转过视线,“你熬了一夜,先回去休息,你住我的房间。”
光渡把火器厂的房间让给了宋珧。
火器厂这边光渡有专人把守,宋珧在这里更安全,况且宋珧需要单独的空间研究解药,总不能去住多人宿舍。
光渡短短几段话,安抚住了众人情绪,交代清楚了工作顺序。
但还是有人关心道:“光渡大人,听说你也一夜没睡,要不先休息一会,再去看账?毕竟身体要紧。”
光渡应道:“我心中有数。”
光渡检查过进度后,就离开了众人视线,好几个工匠这才将粘在他身上的眼神扯了回来,各回各的位置,继续起了手头的工作。
光渡先把宋珧送去了住房。
此时外面匠人都在工作,连张四都被光渡短暂支开,此时屋子里只有宋珧一人。
难得光渡身边没人,宋珧立刻打开箱子,弹出暗格。
“东西给你。”宋珧将那个要命的钱袋,重新塞回了光渡手里,这才长出一口气,“太惊险了……幸不辱命。”
光渡不为所动,“还要劳烦你再帮我保管一阵子了。”
宋珧傻眼了,“啥?哥,不是,这种东西,你放在我这,是想让我天天晚上都睡不着吗?”
光渡安静地看着他。
宋珧坚持跟他对视了几个呼吸的功夫,受不了道:“好好好,放我这,都依你。你别这么看我,你这么看人,谁能拒绝你?”
“多谢。”光渡沉吟片刻,“你在宫里遇见那位师叔,他是宋地有名的医者?”
宋珧想了想:“我那位师叔?他挺厉害的,但他也是有脾气的,看病挑人,宋国有地方官以百金求诊,他照样甩脸子不去看,就因为那是个贪官,我师父说他脾气轴,这样下去,早晚被人麻袋套头上绑走。”
光渡想了想,这位老先生被皇帝的人麻袋套头上绑过来的可能。
“那你可知,他擅长什么?”
宋珧思索道,“我这位师叔,擅针灸,擅治外伤,就连常人不敢轻易做的断肠续接和金针拨障术,他都游刃有余,不在话下。”(1)
师叔擅长的医术,宋珧其实也很有兴趣追过去学学,但他始终记挂着光渡的毒,因此他在宋地也都是以学药为先的。
他师父就擅毒擅药,所以宋姚就在那鸟不拉屎的荒山里陪着蹲了一年多。
宋珧本来还想再和光渡说两句,可张四回来得太快了。
他一转头,就看到张四沉默又高大的身影,抱着手出现在屋门边了。
所以宋珧只能白眼一翻,“知道了,我先睡一觉,一切都听你的。”
这人跟个狗皮膏药似的,宋珧看得烦躁,于是将被子拉到脸,倒头睡回床上,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但他也是真的累了,一晚上的精神紧绷,终于在这个时候得到放松。
光渡关门的时候,已经听到了宋珧被窝里响起有节奏的鼾声了。
宋珧可以睡下了。
但光渡还不可以休息。
火器厂里面有一间很小的房间,里面装满了各种账本、图纸与书籍。
光渡走进这间平常用来处理事务的小书房。
格隆正在把一沓沓的文书往桌子上搬。
本就不宽敞的房间,显得愈发狭窄,满地书本与账目,柜子上放了一半各种材料,几乎难以下脚。
光渡就着干净的水,吞了两粒抽屉中备着的药丸,火器厂中,硝石是必不可少的原材料,光渡又在此主事,在这里常备着一些缓解症状的药。
格隆是光渡亲自指定的帮手,他个子虽然瘦小,动作却很麻利。
“光渡大人,这些是你要的账目,我马上去库房清查一遍材料余量,再以此检查这半个月的所有单据。”
格隆干练地汇报了一遍最新的账目,然后说:“明早前,我会将校对过的最新账目,呈到光渡大人桌上。”
光渡温和道:“估计要熬上一夜,你要辛苦了。”
格隆粗声粗气道:“不辛苦,光渡大人才是要多多注意身体,我过去了。”
格隆退出的时候,很警惕地瞥了一眼甩不开的张四。
张四将格隆的敌意看在眼里,但他心中却不屑于计较。
他还不至于为难这样一个瘦小的女人。
张四知道光渡在这个火器厂里,用人颇有些不拘一格,只要有能力,不论出身,不问过往。
这里面有宋国的庶民,有在蒙古过来的流浪部族,还有一些特别出身的人才,比如说刚才出去的这个管理账目的格隆。
就算是她女扮男装,声音放得再粗,脸涂得再蜡黄,在张四这样的行家眼里,也是一眼露馅。
张四一向少言寡语,竟也劝了一句:“光渡大人,你一夜未睡,需要休息。”
光渡摇了摇头,“昨夜炸毁春华殿之事,宫中定会有人过来校对火器厂近几个月所有的原材料走向。”
“而火器厂、军器监库房的出入明细,更是调查重点,皇上早晚会派人来清查一次,我既是主事,就必须保证账目与库存全部对得上,不出一点疏漏。”
话已至此,张四无法改变光渡的意愿。
光渡抬头看了他一眼,“若是你累了,就倚在边上歇息会,我一直都在屋子里,你也不是铁打的,不用陪我干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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