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道长从容不迫收起桃木剑,真有那么几分遗世高人的姿态。他走到秦悦跟前,行礼问:“信士也是过来帮忙请灵的?敢问出身何门何派,师从何人?贫道乃是茅山道士第三百九十一代传人。”活像块刚从生产线上下来的钢板,板直板直的。礼貌中带着赤/裸/裸/的炫耀,生怕对手不知道他牛叉的来历。
距离他只有零点五米的关云横:“……”不说是津门三清观出来的吗?怎么又变茅山传人了?这人如果是编剧肯定失业,人设做得不够细,要崩。
秦悦回礼:“原来是茅山宗的传人,真是失敬。”
关云横看他软绵绵的模样,顿时不爽了。这小子又土又抠,没自尊没脾气,他要再跟他呆得久一些,每天都得气死!
他忍不住吐槽:“你这个竞争对手百分之百是个西贝货!你跟他打什么马虎眼啊!”上啊,揭穿他!嘲讽他!
秦悦充耳不闻,继续问:“请问是南茅还是北茅?”
关云横:“……”这小子脑回路是不是有问题?这个时候南茅北茅重要吗?
“北茅。”张道长不慌不忙,捻捻胡须回答道。
秦悦微笑了一下:“早有耳闻北茅最后一代出山济世的道长姓查。想必就是张道长的师父?查道长打醮、驱鬼,画符篆的手法当年还被称为‘北茅三绝’呢。”
张道长的额角开始冒汗。他强作镇定:“信士对我茅山倒是有些了解。可惜贫道资质拙劣,家师当年的绝学,未能学成万一。实在惭愧。”
本以为这位看起来脾气很好的年轻人会顺着他的话说下去,都是出来混饭吃的李鬼,谁又比谁强啊。
谁知秦悦睁大眼,愕然道:“查锦斌怎么说也是两百年前的一代宗师,张道长既然是他的徒弟,少说也有一百多岁了,没想到茅山宗的驻颜之术这么厉害!”语气特别钦佩与真诚。
张道长被口水噎了一下,无言地盯着眼前这位看上去人畜无害的青年。
秦悦耳畔炸开一阵嚣张大笑,耳心被震得嗡嗡作响。关云横抱着肚皮,笑得打跌:“事关钞票,你也不是没脾气嘛!”
秦悦看向张道长的眼光冷了:“猪血粉兑出来的‘黑狗血’,如果真是恶鬼凶灵,是会出事的。”
张道长尬笑道:“人不可貌相,原来是行家啊,哈哈哈。”
他凑近,撕开假胡须的一角:“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要不这样,今天您就当没见过我。我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跟您这种真人抢生意不是?”
秦悦短暂的沉默了。正当对方以为这事儿就轻轻揭过,准备开溜之际,他开口道:“你的桃木剑、八卦盘都是样子货,黄符上更是错漏百出。但手腕上的这串流珠还不错。”
流珠尾部点缀着只小小的阴阳鱼玉坠,有股清浅的白色灵气包绕着它。
张道人常年往人堆里凑,闻弦音知雅意,立刻把腕上的珠子取下:“这个?这是去年机缘巧合在旧货市场淘到的。其实我不会看,就是喜欢这样式。您要是看着觉得喜欢,那就孝敬您好了。”说完,双手奉上。
关云横:“……”这算趁火打劫,雁过拔毛吗?
秦悦理所当然地接过。那些死气沉沉的灵气立刻开始流动,最后化为一条鱼样的东西,欢快地啄吻他的手指。
“高人就是高人!这流珠还是您拿着合适!”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张道长满眼希翼地问:“那个……我能走了吗?从今往后啊,我一定好好做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牢记心中。”
关云横&秦悦:“……”
那头曹庆春被陌生女人推了一把,跳得八丈高:“曹雪臻,我是你哥!”
女人将墨镜腿挂在领口:“我没你这种哥。还有你……”
她看向曹秋霞:“也没这种姐姐。”
曹秋霞一下就炸了:“谁是你姐?谁是你姐!我从来就没认过!一表三千里,真以为改了姓,就是一家人了?!我告诉你曹雪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妈不生病的时候,你一天忙得鬼影都见不到一个。一生病,你就差天天跟妈挤一张床了!说你心里没有点计较,我呸!老娘还真不信了!”
两个妹妹,他一个都不想惹。曹庆春小声问:“雪臻,你怎么来了?”
“不来能亲眼看到你们的魑魅计量吗?曹庆春,你儿子比你有良心多了!”
曹秋霞挖苦道:“曹老大,你这养的什么儿子?上赶子跟个外人通风报信。不晓得还以为她才是亲妈呢。”
曹庆春面子有些挂不住了,说道:“秋霞,我说……你这张嘴能不能别BB!”
“我怎么BB了?我说的是实话!!”
两兄妹贴在一起跟两只乌眼斗鸡似的。曹雪臻略过他们,看向秦悦:“你就是那个天师?”
“对。”
“她在这里?”
“是。”
曹庆春架也不吵了,大惊失色:“等等,小秦,你不是我雇来的吗?”
“中介应该告诉过您,我的规矩,先来后到。谁先付定金,我就是谁雇来的。曹女士十分钟前先付了定金。所以我是她雇来的。”
他亮出收款界面,曹秋霞马上又精神了:“哟,真大方。不是自己钱不心疼。”
曹庆春虽然没说话,但神情是一个意味。
曹雪臻疲惫地闭了闭眼,对着空气喃喃道:“您说我不孝顺我也要说。为了这两个东西劳心劳力到死。死的时候还觉得不放心。这算什么?”
她从提包里拿出只深棕色存折,用力砸到兄姐身上:“你们不是一直在找这个吗?”
曹秋霞一把抢过来:“给我!妈就是偏心眼儿,把钱都放在你那里!”打开看了眼,她尖叫道:“曹雪臻,里面的钱呢??”
“什么钱?”
“妈这一辈子的积蓄。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当年看你可怜给你口饭吃!现在居然算计我们曹家的钱?”
曹雪臻“哈”地笑了一声,“怕是你已经忘了这房子早就把妈掏空了。她这些年靠退休金跟我的接济才勉强过日子,前些年洋洋跟豆豆上学借住在这里,你们交过生活费吗?钱?妈住院之前就一分不剩了!你们自个儿好好看看!”
秦悦走到窗边:“您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他旁若无人地问那张空荡荡的藤椅。
长吁短叹的老人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她走到小女儿的身边,垫着脚尖抚摸她的头发。
曹雪臻若有所感,眼眶微润,摸摸自己的头顶:“妈?”
老人又深深看了看其他两个儿女一眼。他们依旧盯着空空如也的存折,表情木楞到仿佛两座雕塑。
她叹道:“原本觉得不放心。可是飘了半年,我也想明白了。以后他们好也好,不好也好,都是他们自己的人生了。我已经……死了。”
“我送您。”秦悦握住老太太的手,摇起那枚三清铃,唱道:“昭昭其有,冥冥其无;乍遐乍迩,或沉或浮。氤氲凝天,两曜澄澈;五藏结婴,幽魂超度。”
“小伙子,你的手真暖和啊。”
老人那些曾经刻骨铭心的记忆,传递给了秦悦——
“我喜欢你,曹建国!”
“扯结婚证了。好紧张!”
“1980年的春天。是个男孩儿。小脚丫好可爱啊!庆春,就叫曹庆春好了!!”
“秋天,生下一个软软小小的女婴。晚霞漫天真漂亮啊。”
“不哭。我不哭!没有了丈夫,我一定一定要把两个孩子抚养成人!”
“这孩子皮肤雪白雪白的。没关系,别怕啊。有姨姨在。希望你健健康康长大。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妈妈了。”
铃声中,老人化为微暖的橘色光团,飞向不知名的地方。
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人的存在就好比一颗微不足道的尘埃。不需要多大的风拂过,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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