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焰腾起的那一刻,荆白浑身一震,浑身感觉到久违的轻松。他注意到半空中的蜡烛正在极速燃烧,顷刻间便烧去数寸之长,期间他甚至没见到一滴烛泪落下,可谓古怪至极。
荆白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着蜡烛,见它肉眼可见地在缩短,忍不住将目光转向远处低垂着头倚在树上的“柏易”。
忽然间,荆白感觉到一阵凉风轻轻拂过他的面颊,熊熊燃烧的烛焰也立时顺着这阵清风熄灭,短了一截的白色蜡烛轻飘飘地落回到荆白手中的灯笼中。
荆白的目光还未来得及回到灯笼上,便看到远处的柏易已经竟然已经站直了身体。
荆白目光如剑,冷冷地看着那个方向,柏易却像毫无感觉似的,悠然自得地伸了个懒腰,才举起右手,懒洋洋地冲荆白打了个招呼。
这好像永远板正不起来的姿态没有第二个人,荆白心下稍定,几步走过去,将灯笼递到他面前。
柏易接过灯笼,却没有多看一眼,只对荆白笑道:“多谢。”
荆白淡声道:“不用,你也救了我一次。”
柏易神色变得正经起来,双目直视着青年平静的脸,道:“话不能这么说。”
“你我都知道,你方才如果只拿你的灯笼离去,它应该不会将你怎么样。”
他在应卯时被管家那一下直接拍出了身体,回过神来已经在灯笼旁边了,虽然能拿起蜡烛,却被灯笼束缚,甚至走不出这个院落。
他心知身体被占了,荆白却还同占据他身体的东西在一起,虽然知道荆白应该能认出来那东西不是他本人,但也不敢百分百保证。好在两人的灯笼都在这里,荆白一旦应卯完,必然会过来拿灯笼,大不了到时候他再想办法提醒。
直到荆白走进院子去拿自己的灯笼,他才算松了口气。
占据他身体的东西显然是能看见他的,两人在荆白背对“柏易”时有过短暂的对视,那东西目露凶光地看着他,却不进院子。
柏易只能和自己的身体两相遥望。他不能离灯笼太远,最多只能飘到院门处台阶的位置,根本出不去院子。
虽然身处劣势,柏易也很冷静。他并非没有后手,只是想搞明白这东西的打算和荆白此时的处境,再决定如何处置。
无论他自己能不能解决,他都不希望荆白牵涉进来。
开始时他并没有很着急,因为他总觉得以荆白的性格,就算看出来是那壳子里不是他本人,多半也会明哲保身,不至于为了他以身犯险。
而至于他自己,他身份特殊,哪怕真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也能动用非常手段,虽然结果恐怕不妙,但至少不会祸及旁人。
柏易自觉算准所有,却忘记了一点——荆白做事从来不在任何人的意料之内。
他静悄悄地站在自己的灯笼旁边,等着荆白过来拿了自己的灯笼走人。
等两人一进门,柏易就开始有些不安了,因为荆白走进门时竟然是背对着门口的“柏易”的——他没认出来那身体里的人不是自己!
柏易犹豫片刻,看了一眼自己脚下的灯笼,心下方才稍定。
就算荆白在路上没发现,看到灯笼亮着,也不可能不怀疑。
果然,荆白拿了自己的灯笼,转头就往他这里看了一眼。
柏易心里跳了一下,才想起荆白看不见他,只是在看他脚边的灯笼而已。
他目光一垂,神色尚无任何波动,柏易就知道他已经发现了灯笼的异状。
柏易当然可以在这时候把蜡烛拿起来晃几下,大喇喇地提示荆白自己就在这里。
两人有过命的交情,其他人或许会当荆白是个冷酷无情的人,但柏易知道,他只是面冷。
如果荆白不知道他本人在这里,或许会先稳住那东西再做打算;但如果知道他就在这里,荆白怎么也会试着救他的。
门口的那东西显然也防备着,荆白拿灯笼时背对着它,它比蛇更森冷的目光便一直在荆白和柏易身上隐晦地逡巡。
但柏易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没有流露出任何求救的意图。
他像块木头似的站在灯笼旁边,好像已经放弃了所有的希望。
两人一鬼之间的氛围在那一刻无比微妙。
不知道为什么,自觉已经做好所有准备的柏易还是有些紧张。可他的角度,只能看到青年垂下的长睫和平静地抿着的淡色唇角。
但下一刻,荆白一开口,柏易就知道他在试探“它”。
他希望荆白尽快脱身,这时便忍住了,没有闹出任何动静影响对方发挥。虽只是在旁边看着,一颗心却是七上八下,时而为造成了这种情况的自己生气,时而又担心荆白着了对方的道。
当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心里狠狠震了一下。
自己的事情只有自己最清楚,他虽然向来表现得阴晴不定,忽冷忽热,可那都是表象。
污染值是不会骗人的。
他对这个数值的变化烂熟于心,如果一个人真的情绪波动巨大,污染值绝不会低。
塔里这些年来,他见过的唯一一个异类就是荆白,但这个案例也不是完全不能解释。
嬉笑怒骂都是给人看的,也会随着他给自己捏的人设变化。
时至今日,他已经不再为自己的身份纠结,也很少会去思考自己真正的情绪到底是什么,但绝大部分时候,他知道自己的心中一片清静,像一片结了冰的湖。
但直到湖面掀起涟漪,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片湖的冰早就在他不注意的时候悄悄融化了。
对他来说,很难说这到底是福还是祸,可是此时此刻,他能感受到自己真实的情绪波动,这已经是一种难得的幸福。
柏易难得地恍神了一瞬,没听到占了他身体的“它”到底说了什么,只见“柏易”挥了挥手,好像根本不在意灯笼似的往外走,很快就消失在了门口。
“它”说什么话并不重要,柏易知道看到灯笼的那一刻,荆白心中已然分明,无论“它”用什么话术,荆白都不可能相信这是他本人。
但等那东西走出门口,柏易就更担心荆白了。
在荆白的眼中,那东西走了,他便转身过来拿柏易脚边的灯笼。
柏易站在旁边,看着青年朝自己走过来。他的神色非常淡然,好像根本意识不到其中的危险,只是顺手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荆白走到他身边,俯身去拿灯笼,半长的乌黑头发从肩膀上滑落下来,轻轻擦过柏易的指尖。
他人虽冷硬,头发看上去很柔软顺滑。柏易这是头一次注意到,他五指无意识地张开,轻轻抓握了一下,可惜现下的状态,也只能抓个空。
荆白提起灯笼,仔细瞧了瞧,见里面的蜡烛还好好地亮着,才拿着两个灯笼往外走。
柏易的注意力原本也在灯笼上,但随着荆白起身的动作,他跟着一抬头,眼前出现的景象,以他的定力,也不禁瞳孔骤缩。
一个巨大的,黑乎乎的东西正扒在墙头上!
那东西的身形,乍眼一看,还当是个多人多肢体拼接起来的大怪物,仔细一瞧,才发现是个泡大了的人的上半身。
湿淋淋的黑发像水草般爬满了那张巨大浮肿的脸,缝隙中隐约能窥见两个黑洞洞的,像是眼球的东西,它正紧紧地锁定着荆白的背影。
说实话,那两个洞里实在难以看出眼神的内容,但只看那东西的姿态,就知道它不可能对荆白心怀善意。
鉴于它出现的时间点,柏易心里咯噔一声——他有种非常不妙的猜想。
果然,下一刻,那东西从墙头消失不见,而“柏易”又重新站在了门口。
柏易:“……”
第194章 头啖汤
所以他猜对了,藏在他身体里的就是这个恶心玩意儿???
如果魂魄状态能显示人的脸色,柏易相信他现在的脸一定已经变绿了。这样一个东西钻进他的身体已经让他整个人都不好了,竟然还用他的脸阴恻恻地盯着荆白……
柏易必须非常努力才能让脸上不露出任何无关于嫌弃的神色,因为他的戏才刚演到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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