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算克制,没有真的跑起来,闹出很大动静,只是走得飞快。
荆白和白恒一紧紧盯着他的背影,和远处纸人们的反应,随时等待下一步行动。荆白对白恒一打手势:如果一会出现突发状况,我优先出去接应。
见他没有立刻点头,荆白抿了抿唇。他指了一下白恒一的耳朵,没有继续多说别的,但白恒一猜他是想表示意思是他听力更出众,又是纸人,所以要他押后,便于策应的意思。
这实际上已经是现在还活着的人的行动共识。其他人现在不知道这里是个副本,如果出去了,就会意识到这个副本机制相当歹毒:首先,双方的生命大概率是绑定的,无论是把纸人推出去顶锅,还是把杀了纸人的,没有一例是成功的;其次,除了白恒一找回了完整的“识”,其他的纸人或多或少身上带有残疾,真要逃命的话,可能力有不逮。
逼着他们保护纸人,优先于自己的生命,这本身就是反人性的。
但是白恒一知道,有什么危险,荆白只会优先保护他。之所以说什么听力,只是给白恒一一个无法拒绝的借口,就像昨天晚上白恒一说服他,自己躺进棺材里一样。
现在的白恒一也和当时的荆白一样,没有理由拒绝,只能点了点头,表示答应。
荆白同他商量好了,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比起已经直接对上纸人的季彤和罗意,他现在也相当紧张。
季彤两人的五感关联着清净殿那座巨大的神像的五感,尤其从今晚的情况来看,神像只有一只耳朵,听觉范围已经覆盖到这个程度,如果季彤和罗意今晚过不去这关,让神像拿到完整的“耳识”,恐怕明天取出最后一个木盒之后,周杰森两人能成功逃走的可能性更小。
这一切是环环相扣的,因为周杰森如果无法成功逃走,神像就能长出两只脚。它体型何其巨大,如果双脚俱全,跑起来的速度会非常惊人。而他们又必须逃往月老祠,等于起点和终点都是确定的。
虽然在两点之间,理论上也可以逃出无数个路线,分散神像的注意力,但是……想想白天的时候周杰森在月老祠看到的景象。他们供香之后,月老面带惊怒之色,手臂抬起,遥遥指向神像所在的方向。
如果月老像能感应到神像,那么……神像能感应到月老祠所在的方向吗?
荆白不知道,也不敢赌。所以现在,他和白恒一会不遗余力地帮助季彤和罗意。明天周杰森去取木盒,他们也会尽最大努力帮他活下来,否则他们会面临最困难的处境。
神像越强,所有人存活的概率只会降得越低。
他双目炯炯,盯着前方,见罗意离神像的祭台已经只有一小半的距离。纸人们似乎并不关心戏台背后忽然出现了一个人,甚至正在朝他们走来,只管各自演各自的。
方才钢叉顿地,其他人已肃静下来,好一阵子都只能听到陈三娘呜呜嘤嘤的哭泣声。罗意走过去的功夫,大汉也没有说话,似乎在等着她说话。
陈三娘的底细方才已经被大汉驳了个底掉,此时似乎已想不出什么辩解的话语。大汉听她哭了好一会儿,见她迟迟不做下一步动作,怒道:“罪妇陈氏,你所犯之事,来龙去脉俱已分明,你再是啼哭,也是无用。神明目下,铁证如山,你竟还不认罪!”
白恒一听他这段话字字含着怒意,是在唾弃陈三娘的为人,似乎认为她已无药可救,心里只觉不妙。
罗意人已经快走到祭台背后,他甚至还是偏着头的,把能听见的那只耳朵放在前面。可他走到一半时,陈三娘的哭声就被大汉的怒斥盖住了,虽然更近,可没声音,怎听得来处?
他心里发急,走得更近。越是近,越是觉得木板高大,难怪能把季彤这么个身材高挑的女人绑得脚都不沾地,同时也挡住了他的视线。因此他没能第一时间注意到大汉的动作,只听见“笃”的一声响!
罗意睁大眼睛,看着泛着冷光的叉尖。
这是新的,好像扔得格外用力,叉尖比方才那次露出更多。这次的钢叉扔在木板的右上方,位置很高。
这是朝着季彤的脖子去的。她被送过来时,罗意看到过。她被绑得很高,脚不沾地,头几乎顶到木板顶,所以五花大绑留出来的空隙里,脖子和头之间的那空隙是最窄的。
这意味着季彤的危险进一步增加。
几个纸人大汉那边,现在只剩最后一把叉了。
陈三娘静了几息,发出一声哀呼,听上去悲辛无尽。她接着哭道:“苦啊——苦煞我也!这就是我的命,我认了……我认了!”
罗意听见那声惨呼时,第一反应是先探头去听那声音的来处。
他现在已经走得够近了,几乎就站在神像背后。陈三娘这一声悲叹,调子极高极亮,情绪极满,比前面的唱词都更好辨别方向。
具体来自哪里,只有一只耳朵有听力的罗意无法定位。但他现在已经完全能够确定,声音绝不是出自他面前这块不到三尺距离的木板处!
太急于确定方位,等过了片刻,罗意的大脑才开始反应唱词的具体含义。那感觉像一盆冰凉的雪水兜头浇下,罗意在这一刻意识到,“陈三娘”竟然认罪了。
那季彤怎么办!
罗意觉得自己要是有颗心脏,恐怕这时候已经急得要跳出胸腔了。他完全是凭本能撑起理智,回头要冲荆白打手势,传递信息——这可能是他这辈子最后能传递的信息了。
但等他真转过身,抬起手打手势时,手上的动作还在做,脸上的表情却已经变成了一片空白。
他面朝的方向,黑发的青年已经从小巷里走了出来。
他动作的幅度不大,发出的声音也很小,乍看好似闲庭信步,实际上走路的速度却很快,飞速地向罗意靠近。
淡色的月光照在那张清隽俊秀的面孔上,却没把那份冷淡的气质柔和半点,倒像照在什么神兵利器上,冷冽、明净,却透出一股森然的寒意。
这样一个人面无表情地朝自己走过来是极具冲击力的,虽然罗意心里知道,对方那种冷冰冰的气质大概更多是冲着他身后的这尊神像,还是不由得背脊凉了一下,但紧接着,又是一阵心安。
好像海难翻了船,奄奄一息,感觉毫无希望之时,在不远处发现亮着灯的灯塔。
尽管心绪波涛汹涌,罗意却没因此耽误事。他在手上机械地做着约定好的手势,直到那个子高挑的青年远远冲他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才缓缓地放了下来。
在这一刻,罗意无比确信,他是来救他们的。
第340章 阴缘线
罗意回过神来,把手放下。
他停了片刻,心中有了决断,正要打下一个手势。荆白却已经抬起手,做了一个中止的动作。
罗意皱了下眉。他已经看到路玄越走越近,可他还有自己的最终计划,没有,也不打算告诉路玄和白恒一。
他现在正蓄势待发。如果路玄真走到他面前,两人实力悬殊,对方如果不同意,他恐怕就执行不了自己的计划了……
就在荆白逐渐接近,罗意尚在犹豫的时候,背后的戏一直上演着,未曾停歇过片刻。
荆白和罗意因为距离更近,此时都被门板挡住了视线,看不到戏台怎么演。白恒一这里却看得分明。
从陈三娘哭哭啼啼地说要认罪,大汉的肢体动作就变得十分轻快,好像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来。
他抬起双手,作势摸了摸左边袖口,又摸了摸右边袖口,最后摸到自己胸前,掏出一张纸页来,喜滋滋地一展。
具体内容自然是看不清的,但看得出是张写着字的纸。
大汉展开这张字纸,先给陈三娘看了一眼,又转过身去,在观众面前展示了一番。
白恒一注意到他每个动作的幅度都很大、很夸张,应该是舞台戏剧中特意表达情绪的表现。和大汉之前端正严肃、义正词严的风格相比,这样的姿态放在他身上,甚至稍显违和。
与此同时,看他正式拿出了认罪书,“陈三娘”再次发出了一声悲啼。哀婉的哭声在夜空中飘飘荡荡,衬着大汉喜不自胜的动作,更显出几分凄凉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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