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彤算是看明白了。荆白点了点头,道:“如果你们现在能取出木盒,大概率也只能恢复剩下那半个器官或者肢体的功能;另外半个,就会出现在神像身上。”
兰亭伏在王坚背上,她喘了口气,又努力支撑起上半身,道:“可这样提前结算的话,我们已经流失的体力就再也回不来了吧……”
她最关心的还是体力恢复的问题,因为她很怀疑自己还经不经得起再一次的供养。就算经得起,这个状况去应对纸人的上门拜访,恐怕也是死路一条。
季彤忽然眼睛一亮:“但是,既然提前结算了,赌局不就算结束了吗?已经流失的回不来就算了,后续如果不需要继续供养,我们也能多撑一阵,正好趁机会找到出去的办法!”
荆白正要开口,一直倚在他身上,似乎根本没打算开口的白恒一先嗤笑了一声:“哪儿有那么容易的事。”
几人惊诧地看着他,英俊的青年随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说:“我们这些人身上的缺陷,应该就是你们能量流失的原因,你们也可以理解为能量流失的缺口。如果没有闯过纸人登门的那一关,你们就算取出木盒,大概率也不能真正中止供养。修复了抽屉背后剩下的那一半,还缺着另一半呢。”
“那我们很亏啊!”周杰森两手一拍,忿忿不平地说:“如果真是这样,这所谓的机制岂不是很不公平?我们提前结算了,就没有机会拿回来以前流失的能量,但神像却还能继续拿我们剩下的能量?”
兰亭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轻声道:“也不能这么说,至少王坚他们可以提前拿回一部分的感官。”
他俩对话时,季彤悄悄地瞥了一眼站在荆白身边的白恒一。
这个神色漫不经心的青年一直站在一边,似乎对众人的反应洞若观火,却一直不参与讨论。他眼睛恢复前,季彤觉得他虽然叫人看不透,但多半也是因为眼睛被遮住了。
有句俗话说过,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一个人的眼睛被遮起来,就很难让人看穿他的心事。
现在白恒一复明了,季彤有心观察。可当她一眼望进他似笑非笑的、狭长深邃的黑眼睛,依然只觉深不见底,丝毫看不出他真正的心思。
王坚听兰亭提到了自己,侧过头去,一动不动地盯着黑发少女,言简意赅地道:“你选你的,不用考虑我。”
罗意也和季彤打手势,表示自己无所谓。
荆白听着他们的对话,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或许是很多人都更习惯于跟随惯性做决定,一部分的人则会思考成熟后再做决定,但很少有人会思考到更深层——为什么要做那个决定?
现在已经到了该做决定的时候了,他们的推断还是不够深入。荆白不得不再次拽着他们往下走。
“这里其实还有一个‘为什么’的问题。”荆白耐着性子,继续提醒他们:“为什么神像那边可以提前结算,帮助纸人恢复一部分的感官?按照之前举的赌局的例子来说,我们这边原本处于弱势。神像那边一开始就已经五感全失,而我们在‘供养’时是每天不断往里加码。神像虽然暂时没得到,我们却一直实实在在地在失去。”
荆白一口气说到这里,却发现方才还你一言我一语的众人这时却变得鸦雀无声,周遭静得落针可闻。
他没得到回应,目光便从众人脸上一一巡视过去。对面的几个人,连带着纸人,要么面露思索,要么似懂非懂。
他不自觉地将目光转向站在身边的白恒一身上,青年神色清明,注视着他的目光甚至带点笑意,显然对他想说的事情了然于心。
荆白胸中难得地升起几分无奈之意——不用听懂的人听懂了,该听懂的人却没听懂。
他的眉毛拧了起来,试图继续组织语言。白恒一一直在看他,见他淡红的嘴唇已经抿成了一条直线,清隽的面容也不自觉地紧绷起来。
荆白平日里气质已是冷淡锋利,整个人绷起来的时候,更是衬得气氛肃杀。白恒一见对面包括纸人在内的五个人不自觉地越靠越近,都快贴在一起了,便用搭在荆白身上的那只手轻轻按了按他的肩膀,轻声道:“我来说吧。”
荆白自己也没发现,他的神色一瞬间就松弛下来,连带着气氛一瞬间都舒缓不少。
周杰森反应最大,不自觉地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表情,紧接着就发现白恒一似笑非笑的目光从他脸上闪过,莫名有种自己被睨了一眼的感觉,却又转瞬即逝。
刚刚复明眼神就这么好吗?应该是错觉吧?
白恒一却没给周杰森观察的机会,直接开口道:“还是用赌局作比喻,你押的注是一个苹果,神像押了一个梨。你必须每局都切一块苹果,放进木盒存着,等神像派出纸人上门和你赌。如果你赌赢,神像就给你一整个梨;你赌输,神像拿走盒子和你手上剩下的苹果。”
这样听就好懂多了,众人连连点头,连荆白都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白恒一便继续道:“如果你们的盒子能拿出来,那就意味着,你的苹果切到一半,对面的神像告诉你:反正你已经切了半个苹果,不如先把切了的给它,它再换给你半个梨,你们再接着赌剩下的。”
“半个苹果换半个梨,也就是刚才兰亭说的结论,听上去很公平,是不是?”
这个比喻直观又清晰,众人都紧跟着他的节奏,不自觉地跟着点头。
白恒一根本不在意自己变成了人群的焦点,他甚至到这时才从荆白身上起来站直,一边活动脖颈,一边随意地道:“到这里了,就应该多想一步。不是能不能,而是为什么。它为什么要提出和你换?”
周杰森脾气直,嘴也最快:“那就是因为……它想提前吃到苹果?”
白恒一冲他一笑:“果然,用吃的打比方更好理解。我正是这个意思。”
周杰森直觉他那个表情不像是在夸奖自己,但说出来的话却又好像在夸,一时被搞得有点糊涂。
白恒一却已经收起笑容,平静地说:“如果你们的木盒能取出来,说明神像也需要你们提前结算,尽快获得更多的感知。这是整个进度加快的征兆,你们做选择务必慎重。”
荆白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季彤的目光在两人中游移了片刻,嘴唇抿了又抿,最后还是说道:“可是,路哥……神像恢复的进度是所有人共享的。如果不是你告诉了我们,我们都不知道还可以取出木盒。万一我们提前结算,招出什么祸事,你和白哥也要承担我们造成的后果……”
她这样一说,兰亭和周杰森也反应过来,周杰森先道:“是啊,路哥,你们、你们真不介意吗?”
荆白很少被这样担忧的目光注视着,一时还有些不习惯。他没说话,白恒一就自自然然地接过来说:“他要是介意,就不会告诉你们了。”
关于周杰森几人要不要取木盒的事情,荆白和白恒一没有特地提前沟通过。因为在荆白看来,这是他人的选择,他无意干涉。赢回了白恒一的眼睛,他已经有信心应对可能的任何后果。
他不需要说出口,白恒一总是知道他在想什么。
荆白心下一阵柔软,面上却不露声色,面对众人的目光,只点了点头,用波澜不惊的语气说:“你们自己做了决定,承担自己的结果就行,不用管我。”
三个人其实就是怕这趟万一被他们搞出了什么意外,却让荆白来一同承担后果,届时既过意不去,又不好交代。有他这句话,才算放下心来,几个人团团围到一起,正式商量究竟要不要去清净殿的问题。
荆白不打算干涉众人,只静静抱臂站在一旁,试图串联起所有的线索。过了不知多久,也或许没多长时间——总之,他习惯性地扫了一眼白恒一,却发现自己右边空荡荡的,原本站在身边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荆白心里一空,迅速转头去看身后,只扫到一个人影,原来白恒一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他的左边,正微微侧着头,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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