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上去那一瞬间,他立刻感觉到触感的不同——很光滑,又太冷了,不像人的皮肤。
像什么呢?他隐约觉得熟悉,握紧了手中这截手臂,发现手下这层皮肤初时觉得光滑,摩挲起来却发涩,而且无论怎么捂,都不会热起来。
脑中像是一根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霎时间,荆白心中雪亮。
不是人皮的触感,而是——
纸。
这时,他手掌中的手臂动了一下,白恒一用再寻常不过的声音说:“怎么了?”
枕头与头发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是白恒一转过头来,看着荆白。
月光照着他的脸,可这时那张脸已经一点都看不出人色。
能看清的眉宇处明明没有什么变化,但就是有种无机质的虚假感,仿佛是被涂抹上去的。
荆白怔怔地注视着他。他发现白恒一眼眶处凹陷的地方黑成一片,但不像是自然的光影,比那更大、更黑。
那团黑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游动。
他没有放开白恒一那截冰冷的、捂不热的手腕,却伸出另一只手,想去触摸他的眼眶。
第273章 阴缘线
白恒一猛地转过头去。
两人原本离得就远,他侧回去,荆白也没能碰到他的眼眶。
同时,荆白感觉白恒一被自己握着的手腕动了动,冰凉的手指反过来,很自然地扣进荆白的掌心。
十指紧扣时,荆白感觉中指的指尖微微一痛,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扎了一下。
那是他被红线媪捆过的那根手指。
随即,一阵不可抵抗的困意向他袭来。
指尖有种收紧的、凉凉的感觉,眼皮也逐渐变得沉重,神智开始昏沉。
黑暗中,白恒一轻声说:“睡吧。”
荆白握紧了白恒一的那只手,努力撑着一线清醒,问:“你的、眼睛……”
他感觉身体渐渐不听使唤,瘫软下去,神智无比困倦,仿佛从身体逐渐抽离,白恒一的声音好像也离他越来越远。
昏睡前的最后一瞬,他听见白恒一低声说:“放心。”
有了这句话,他心头一松,不肯松懈的最后一丝意识也沉入黑暗中。
五感首先恢复的是触觉。
先是感觉到微风吹过面颊,眼皮也被阳光晒得微微发烫。
好像时间已经不早了,至少不是天刚亮。荆白缓缓睁开双眼,透过窗户往外看,果然阳光已经十分灿烂,少说也过了九点了。
荆白想起昨晚的事,连忙看向旁边的枕头。
床上早就没有人了,他伸手一摸,被窝也是冰凉的,对方应该起了很久——不对。
睡这儿的人,晚上可能也没有那个能暖热被子的体温。但那个人还记得把被子给他掖得整整齐齐。
荆白慢慢从床上坐起身来,他感觉头有些发闷,身体也有种说不出的疲惫感。
再看昨天被红线媪捆过的左手中指,上面有个圆圆的红点,是个不深的伤口。
白恒一昨天与他十指相扣的也是这只手,他还记得那点微微的痛感,是白恒一握过了之后才有的。
回想那感觉,是指尖发紧,还有些凉凉的,像是扎破了他的手指,然后抽取了什么东西。
是血,还是体力,或者说……更抽象的东西,比如生命力?
昨晚的一切他都记得清清楚楚,确实是白恒一所为。
只是不知道,这是他的主动作为,还是受到了红线媪的操控?
荆白在脑海里反复梳理已有的信息。
他们来到村子里,是前天的事,昨晚在这张床上睡觉,也是第二个晚上。昨天早上起床时,他只是失忆了,并没感到身体哪里不舒服。
人虽然失忆了,但身体是自己的。就像他了解哪些感情是出于自己内心一样,身体如果哪里不适,也不至于察觉不到。
所以不管白恒一昨晚做了什么,前天晚上应该没有发生同样的事。
荆白又想起昨晚他看见的,白恒一眼眶处的异常。
月光昏暗朦胧,他无法看得很清楚,但那个位置给人的感觉极不自然,不像是一般的阴影,更像一团流动的黑雾。
荆白当时担心这东西对白恒一有妨害,伸手想碰,还被白恒一躲开了。
不知道是他不能碰,还是白恒一不想给他碰。
荆白若有所思的目光打了个转,从自己的指尖又回到另一个空空的枕头上。
所以,是昨天红线媪的红线绑定成功了之后,才出现了这样的状况。
这个契约,其实是用他们身上的一些东西,来修补白恒一等人的残缺?
若真是如此,其他人身上也应该发生了同样的事,他可以在今天碰头的时候找周杰森和兰亭求证。
抛开这段疑云遍布的婚姻关系,再抛开荆白对白恒一的个人感情不谈,如果将他们看作是两个阵营,红线媪作为中间人,这一切就容易理解了。
他们,包括兰亭,周杰森在内,这些被红线媪编了号的人,应该都是活人。
白恒一、王坚和方菲都不是人,至于他们究竟是什么……荆白昨晚摸的时候,觉得白恒一皮肤的质感像纸。
所以,他们七个,都是纸扎起来的人?
除了昨天在院子里的短暂碰面的另外几人,荆白接触得较多的就是白恒一,还有王坚、方菲三个。另外两个人虽然了解不多,但也能看出来,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鲜明的个性。
用纸扎的人,竟能如此栩栩如生,行走说话,乃至思考,与常人无异。
赋予纸扎人生命,是比点石成金都要神奇的手段,这样的能耐,荆白只能想到一个人——红线媪。
她对白恒一这个阵营的“人”链接如此紧密,甚至到了能约束他们说不出不该说的话的地步,荆白认为她和这些纸扎人绝对不仅仅只是契约的关系。
他们的赋生,应该都是出自红线媪的手笔。
但是,既然红线媪如此神通广大,能赋予纸扎的人这样鲜活的人性和身体,又怎么会让他们七个各自都有一个明显的缺陷呢?
以荆白的理解,精神上的癫和痴,还可以解释为赋生时的失误,但若他们都是纸扎出来的人,□□上的缺陷理应是很好修复的。
如果不修复,那就是故意的。或者说,用这个缺陷,作为操控他们的手段。
想到这里对荆白来说并不难,但他感觉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因为红线媪和纸扎人中间,还夹带了一个荆白他们扮演的角色。
按白恒一和红线媪的说法,他们不但和纸扎人缔结了婚约,甚至还主动支付了一定的代价,来“加固”这段婚姻。
白恒一从未刻意隐藏过自己非人的事实,说明荆白在失忆之前就知道他的身份。甚至加固这段婚姻的事情,还是荆白越过他,自己去和红线媪谈的。
这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无论是在荆白面前,还是在红线媪面前,白恒一都不占有主动权。
他不能主动透露红线媪的信息,也不能改变荆白和红线媪做交易的决定。虽然理论上他和荆白缔结了婚姻关系,两人就应该是平等的,但事实并非如此。
在三者的关系中,白恒一他们才是唯一无权谈条件的一方。
这点荆白昨天就隐隐有所察觉,只是没有现在理得清楚。真到了现在,他反而不急了,把昨天的经历拿出来一一复盘。
其实三者之间的地位,从昨天二号和还有六号的经历上都能看出来。同红线媪谈条件的明明是二号和六号本人,但是瞎了一只眼睛、聋了一个耳朵的却是他们各自的伴侣。
而且红线媪说的话,现在想来也很有深意。当时她问荆白成婚以来是否对白恒一满意,如果不满意,可以免费帮忙修补。
荆白当时听的时候,非常厌恶红线媪用那种修补仿佛随处可见的物件的语气来形容白恒一,那种态度让他内心升起本能的警惕,因此拒绝了她。
但他现在回想两人的对话,发现红线媪对他说的话,其实很像是卖家询问买家对“商品”的使用感受。
作为卖家来说,她的态度相当不错,甚至还主动询问了荆白是否需要“修补”这项售后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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