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站到竹筐面前,那人头也没有任何反应,周遭连一丝风吹草动都没有掀起。
荆白出神地盯着这人的脸。不知道为什么,这张脸让他隐隐觉得熟悉……
昌西村或许有自己的秘法来处理这些头颅,这人死了肯定有一段时间了,头颅却没有腐烂,脸上的水分也没完全干透,这让他的面容比荆白最开始看到的人头好辨认许多。
……何况荆白可供回忆的记忆本来就很短暂,这让他很快就认出了那熟悉感的来源。
这张脸他前几天才见过!
进村时,他们背包里的装备自带六个人的寻人启事,上面介绍他们是一支前来昌西村考察的地质队。在进村之前,荆白曾经仔细查看过这六张寻人启事,也看到过这个人的照片。
他叫乔文建,是地质队的六个人之一!
认出这张脸的同时,荆白心中升起无数疑虑。
地质队剩下的五个人也在这里吗?只有乔文建的头上插着木棍,还是其他人也是这样?这木棍到底意味着什么?
荆白心里一动,转到木牌的正面。
果然,人头的表情不同,木牌上画的内容也不一样。
发现乔文建的木牌之前,他路过了这么多木牌,上面画的骷髅头都是一模一样的,不分性别、年龄,全都是一个表情。
可乔文建这张木牌上画的却是一根木棍,看上去和插在他天灵盖上的很像。
荆白猜测这木棍或许是什么关键元素,但他绕着木牌看了半天,实在看不出什么异样。
这一瞬间,他心中难得地出现了一丝悔意:如果让柏易一起进来,就有时间分头在木牌林里找到地质队的另外五个人了!
现在后悔也晚了,柏易还在外面等着,阿沁的头颅也等着他放回原位,荆白还没有莽撞到随意去动乔文建插着这根木棍,他也实在是没时间耽搁了。
手里唯一一张寻人启事方才已经撕碎了,柏易还不知道这件事,如果荆白没能及时同他会合,一旦柏易先走了,没有寻人启事的荆白很有可能找不到出去的路。
形势极为严峻,荆白脸上却很平静。
他心里很清楚,在副本里,越是紧张,越是不能自乱阵脚,否则只会死得更快。
他前后张望了一下,在心中默默记住乔文建这块木牌的方位,继续向木牌林的深处走去。
又走过了两排木牌,才找到了那个属于阿沁的、空荡荡的竹筐。
荆白将阿沁的头颅放了进去,大小正好。
谨慎起见,他还学着周围的几个竹筐的样子,像打理头发一般,仔细地整理了她头上的树叶,直到和旁边的竹筐比起来也看不出一丝不同,才松了口气,准备动身离开。
荆白坚持自己一个人进木牌林,柏易拗不过他,只好用凝重的目光把他送了进去。
荆白去了木牌林之后,里面就没再有过任何响动。柏易在外面放风,虽知道这不是坏事,心里却不禁悬了起来。
为了便于观察红巾人的动向,他换到了离洼地更近的另一丛竹子处,专注地观察四周的环境,也随时等着接应荆白。
他们身处的这片竹林幽暗沉寂,也不知村民用了什么神秘的手段,这里听不到一点鸟叫虫鸣,像是没有任何活物一般,静得叫人害怕。
柏易也是换到这个位置来,才发现背后不起眼的地方还藏着一条隐蔽的小路,也不知是通往哪里的。他在副本里,向来是独来独往的时候多,就算是和别人合作,也不放心他人来打头阵,这还是第一次被人留在后方,心中有种说不上来的焦灼感。
从看见那条小路开始,柏易的心思就活络了起来。每过一会儿,他就忍不住回头去看那条看不见去路的小路。
是现在去看?还是等荆白回来之后一起去?
荆白已经去了这么久,为什么还不回来?或许比起去探索后面的路,他更应该去木牌林中找他。
这个念头冒出来时,柏易自己都吓了一跳!他脑中纷繁的思绪突然停了下来,就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心口处。
那里的跳动不符合他往日的规律,对他来说,这是比副本还要严重的危机——他的心乱了。
可他偏偏是最不能,也最不该心乱的人。
荆白的确是他在塔中遇到过的最契合的搭档,他很强,并且聪明;冷淡,又不是完全无情。
他甚至长着一张令人赏心悦目的脸,或许他自己并不觉得,但事实上,哪怕他说着刺人的话,柏易看着那双波光粼粼的眼睛,心里就是一阵柔软,很难对他真的生起气来。
可是,即便身上的确具备很多让他喜欢的特质……这样的人虽然少见,但荆白也不是唯一的一个。
更何况……他不是第一次和荆白合作,更不是第一次和荆白分头行动。
上一次他明明表现得很好,不是么?
副本中你来我往的平等合作,表现极隐晦的欣赏,几乎没有发生过的私人沟通,到最后离开副本时,留下一点蜻蜓点水般的交情。
多么理想的关系!
来到昌西村这个副本,也就是第二次见面。
柏易甚至能看出来,荆白对他的身份一无所知,只将他当做一个陌生的队友。
连他这样敏锐的人都没有发现丝毫端倪,说明柏易事情办得很到位。可当那双漂亮的眼睛冷冰冰地看向他时,柏易心中浮上的第一个念头,是恼怒。
当然,不过短短一瞬间,那恼怒便回到了柏易自己身上。
是啊,他没有认出来。
他竟然没有认出来!
他凭什么要认出来?
柏易觉得自己很可笑,在这整个副本里,他差不多都徘徊在这样的情绪中。他知道这对自己很不利,尤其污染值对他是那么重要的东西……
可他一向值得骄傲的情绪控制能力,在这个人面前是失效的。
所以他总是忽冷忽热,在荆白面前,他前所未有地感觉到自己的不受控,他一度以为自己拥有掌握命运的能力,可见到荆白之后,他才知道,自己只是一只自以为能逃出生天的飞蛾。
在看到那星命中注定的火焰的时候,无论发生多少变故,哪怕知道最后的结局……
他也一定会头也不回地、重重地扑上去。
他感到窒息,却又为此隐秘地快乐着。
清晰的痛苦、鲜活的欲/望,还有不知从何而来,饮鸩止渴般的快乐。这就是活着的感觉吗?
对于柏易来说,他的人生一度是暗无天日的,像是一块生来就无法被涂上颜色的画板,而荆白,就是那支唯一能给他上色的画笔。
无论对方将在上面绘出什么样的画作,对于他来说,都是以前只能远远看着、却无法企及的感触。
因此,他没有选择和荆白保持距离,反而死缠烂打地变成了他的搭档。
柏易再次看了一眼那个方向,长长吁了口气,最后还是按捺下了心中的急切。
荆白是信任他才会独自进入木牌林的,他就更应该做好警戒,给荆白留足应变的时间。
他默默地等候着,蛰伏在草叶中,聆听每一丝风声对竹叶的簌簌摇动,也不错过任何一线光影变换中可能出现的人的踪迹。可越是等,越是觉得荆白去得太久了。
他们进了这条岔路之后,这片竹林本来就比外面更深幽,在外面还能看见的灿烂阳光,这里几乎无法穿透头顶茂盛的竹叶,周围只有深深浅浅的绿。
但天色却是能感觉出来的,他们一早就进入了林子,一直往里走,拐入岔路前,柏易还特地看了头顶太阳的位置。
荆白进入木牌林时,应该也就是正午时分;可是他在这里等了该有几个小时了,眼见着天色越来越暗,说不得再过几刻天都要黑了,荆白却还没出来。
以柏易之冷静,这时也不由心焦起来。
虽然副本里无论何时都是危险四伏,但天黑和天亮时显然也不是一个概念。恐怕就连那个红巾人,天黑之前也不会留在这里!
荆白离去前说过,如果天黑之前他还没有出来,就让柏易自行离开。难不成真把他一个人留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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