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疲倦而温柔,好像准备好了包容一切,接受荆白的所有质问,但荆白能看到他眼中的悲哀。
荆白看懂了,于是什么都不问了。他一言不发,只是侧过脸去。
雨停了,白恒一能看见眼泪从他脸颊上滚落,又被他用力擦掉。
就在这时,那种咯吱咯吱的、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再次响了起来。
之前听见那次,是白恒一撕裂树干的声音,可这次白恒一没有动,声音是从地下传来的。
荆白近乎惊慌地转过头,看见白恒一闭上了眼睛,眉头用力拧了一下,像是在忍耐什么。
与此同时,荆白感觉到那股禁锢着他右手的力量消失了,白玉重新滚落在他手心。
白恒一松开他的手,冲他笑了一下。俊朗的眉眼弯起来,是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欠你一盏灯笼,没时间扎了,用这个补上。别生我的气。”
荆白愣了一下,他手里握着白玉,却不想去看,或者说,他的视线根本无法从白恒一脸上移开。
他从来没有这么茫然无措,总觉得好像还有很多话没和他说,可他又根本想不起来该说什么。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眼前的一切特别虚假,就像失去了基本的理解能力,好像不明白,就可以不接受。
脚下的崩裂声连绵不绝,白恒一抬头看了看天色,荆白于是也跟着抬头看了一眼。
天空上的阴云不知何时已经变淡了许多,一线天光从缝隙中钻了出来,显得柔软又温暖。
白恒一突然说:“荆白,你能再叫一遍我的名字吗?”
荆白下意识地道:“白恒一——”
白恒一笑着说:“哎。”
下一秒,整棵树、连同面前的人,脚底裸露的庞大根系,在荆白眼前轰然倒塌,化为齑粉。
荆白愣住了,他几乎是不知所措地往前走了两步,想要抓住什么,可是紧接着,连范府的景象也纷纷开始坍塌。
雕梁画栋,碧瓦飞甍,小桥流水和锦绣般的花木,都化为了茫茫的烟尘。
一阵大风刮来,烟尘也被吹散,只剩下一片斑驳的大地,乍一看,像是未化的残雪。
然而根本没有什么残雪,地上散乱纷繁的,只有一具具无人问津的白骨。
荆白的脚边是最多的,和先前在“树”上看到的差不多,哪个部位都有。在他几丈开外,就变得稀少许多,能零星看到发黄的土壤颜色。
荆白在原地呆站了许久都没回过神来。
这片白骨荒原上非常冷,他浑身都被黑血打湿了,冷风一刮,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他才发现,一切都结束了。
他眼前已经出现了一个闪着光的黑洞,手背上“塔”的印记也浮现出来。
已经可以出去了。
荆白看了黑漆漆的出口一眼,他没有出去,而是蹲下身,开始翻找地上的白骨。
白恒一随着“树”一起消失时,离他只有一步之遥,荆白想,他的尸骨应该也在这堆白骨里。
“树”是那样的东西,倒塌的地方数不清有多少个人的零部件,荆白尽了全力辨认,最后能捡出来的也只有头骨。
他头也不抬地埋头翻找,过了不知道多久,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女声道:“原来出口真的在这里……唉,还是该听你的,我白折腾了半天,还把自己吓了个半死。”
见蹲在地上的人没有回头,卫宁也不敢说话了。
她确实去了大门处,也壮着胆子把门推开了。但门开了之后,她既没有看到出口,也没有见到他们来时的那条路,门外只有一片荒原和满地的白骨。
看见这样的境况,卫宁哪儿还敢往外走。她吓了一大跳,赶紧合上大门,犹豫一会儿,又重新往花园赶。没想到,还没等她走到花园,范府这一整座华美宅邸竟然顷刻间就化为乌有了!
范府化为烟尘,卫宁站在荒原中,一脸懵逼。
她怀疑是路玄干的,但是、但是这是不是玩得太大了?
卫宁没有办法,只能凭着记忆往花园的位置走。幸而她方向感不错,走了一阵子,就看到了前面的那个黑漆漆的洞口,还有一个蹲在地上的人影。
看见出口时,她心下狂喜,但目光落到人影上时,卫宁心里忽然又咯噔了一下。
不对。路玄穿的不是蓝衣服吗,前面这人……怎么好像穿的是一身黑?
难道说,路玄已经走了,这是消失了一天的郝阳刚?
可他为什么不和路玄一起出去呢?
卫宁满心疑虑,但出口在那儿,她再奇怪也只能往前走,但等越走越近,她就发现不对劲了。
这个身形不像是郝阳刚,倒是更像路玄。
那身衣服也不是黑衣服,是被血染得变了颜色。
那个人还在那样一片白骨中翻翻捡捡,看着既恐怖,又有种说不上来的落寞。要不是卫宁知道路玄是个什么人,她肯定会怀疑这个人已经精神失常了。
卫宁看了出口一眼。
她很想直接钻进出口,彻底远离这个副本,好好休息上一个月。但路玄救了她两次,算上他结束了副本,那就是三次。
如果就这样走掉,卫宁觉得无法面对自己的良心。
她有心想打个招呼再走,如果能问到路玄的真名最好。但他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她的到来,卫宁咳嗽了两声,他也充耳不闻。
卫宁纳闷得不行,凑得近了些,提高嗓门,试探性地说了句话。
那人还是不理,头也不回地继续翻捡白骨。卫宁简直怀疑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用得上的道具,就绕到旁边看了一眼。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路玄脚底下整整齐齐地排了一堆雪白的头骨!
他手里甚至还有一个,那个头骨和别的颜色不一样,卫宁看着有点发黑。
路玄却很珍惜似的,用两只手捧着这个发黑的头骨,对着两个空空的眼眶发怔。
卫宁直觉他不太正常,走得近点,才看见路玄衣服都被血浸透了。
她惊得瞠目结舌。范府是没了,可整个副本的温度依然非常低,荒原上又没有能挡风的东西,烈风刮得人脸都生痛。卫宁一路走动没停下过,都觉得冷飕飕的。
路玄的衣服是湿的,身体再好,肯定也冷得钻心。卫宁看他脸色都发青,他自己却像没有知觉,依然直勾勾地盯着那个颅骨,好像里面有双看不见的眼睛能回应他似的。
太邪门了,别是中了什么招吧……
卫宁又咳嗽了一声,青年毫无回应,卫宁只能看到一个冷漠的侧脸。
卫宁现在真心觉得有必要上去叫一叫他了,至少也要得到他一个回应才行。虽然一般情况下,出口出现以后,副本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但是范府这个副本就没按常理出过牌,万一呢?
路玄这样的人,要是倒在这儿,那就太亏了。
卫宁打定了主意,就小心翼翼地朝他走过去。
路玄在的那个地方不知道为什么,骸骨格外密集,密度比她走过来那条路高多了。卫宁不得不一路走一路踢开挡路的骨头,踢得她都发憷,心中不断默念无意冒犯阿弥陀佛。
离路玄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卫宁踢的力道大了一点,一块骸骨飞了起来,险些砸中青年手中那个头骨。
她看见青年猛地将头骨扣进怀里,转过身来,冷漠而清明的目光直视着她:“你有事?”
卫宁:“……”我没事啊,我以为你有事呢大佬!
她立刻意识到自己误会了,看路玄这样的反应,这头骨或许是什么宝物,或者对方破解副本得到的珍贵道具。
要真是这样,性质就不一样了。卫宁反应很快,立刻抬起双手,也不提这头骨的事儿,表明自己只是路过打酱油,无意觊觎:“没没没,我就是想过来感谢一下你!这不是副本破了,我也准备走了……”
她一边干巴巴地笑着,一边默默往后撤,对面的青年忽然垂下眼睫,平淡地说:“副本不是我破的,你要谢就谢他吧。”
谢谁?这副本还有第三个人吗?
一阵冷风刮过,卫宁开始觉得背后发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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