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舒站住了。
她顿了顿,像是反应了一下,才慢慢转过身。
荆白虽然落后几步,却看得很清楚。正常人转身,一般是头先转过来,身子再跟着动。
小舒这转身却很怪,她只有身子动,脖子以上完全没有转动过。走路时也能看出来,她的身体直板板的,不像活动的身体,倒像个杵在地上的木头桩子。
卫宁开口之前,以为自己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等看到小舒的脸,她才感到自己脊背猛地窜上一股寒意。
小舒的肤色原本就很白,只是这时看着,白得毫无生气,像刚刚粉刷完毕的墙面。
这毫无人色的苍白,也让她脸颊侧面直至侧颈的大片暗红色的瘀斑越发显眼。
这就是尸斑,她的身体已经在腐烂了。
她的眼睛“看”着卫宁,却没有焦点,口齿也很含混,说话时,有种嘴包不住舌头的感觉。
卫宁看得头皮发麻,她自己却浑然不觉,还在“说话”:“卫,姐,你有,有什么……”
她分明已经死了,尸体却还要被这些鬼物摆弄。
卫宁心中大恸 。小舒和她并不仅仅是同在一个组织的同伴,还是关系不错的朋友。她们在塔里就已经认识很久了,这是第一次一起进副本,没想到三两日间,小舒就从一个活生生的年轻女孩变成了这样。
她无法再多看那张充满死气的脸一眼,只得低下头去,用力压住了喉中的哽咽:“没,我刚才想起来了。不是什么大事,别耽误了你干活儿。”
“那我……走,了。”
小舒说完,又用那种奇怪的方式转回身,沿着原本的方向走去。
荆白在小舒开口说话时便已经走了过来,卫宁回过神,努力收敛了一下神情,强笑道:“见笑了,我就是想再确认……”
荆白摇了摇头:“确认是应该的。”
卫宁想起方才小舒的惨状,眼眶又是一酸,她非常想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但她知道现在不是发泄的时候,只好用力擦了几下眼睛,勉强平复自己的情绪:“今天恐怕就只有我们俩了,你有什么安排吗?”
荆白的神色不由凝固了一下,只是他人素来冷淡,卫宁根本没看出来。
他瞥了一眼卫宁身上的紫棉衣,道:“我有事要办。”
卫宁明白了,他不打算带自己一起行动。她虽然略显失落,但并未提出异议。
荆白见她没明白自己的意思,补充了一句:“你最好在厨房观察一下,你烧火的工作,有没有被人……或者其他东西取代。”
卫宁的工作性质和他们不一样。对荆白来说,就算没有影子替他干活,他也不是非得全天都在船上。
就算因为没完成打捞的工作要被追究责任,那也是白天结束了之后才会发生的事,柏易的也差不多。
但卫宁——她的工作根本离不开人,必须随时看着火,适时添柴才行。
如果火灭了,她身上会发生什么事,谁也保证不了。
卫宁能靠自己过到四层,本就是个聪明人,只是刚才小舒给她的冲击太强烈,让她一时没回过神。女人反应过来,立马道:“那我先走了,今天什么时候碰头?”
荆白用下巴示意了一下她的灯笼:“这点蜡烛撑不过今晚的,今天天黑之前,我们必须出去。”
卫宁看着自己灯笼里的那一丁点蜡烛,脸上剩的一点血色也消退得干干净净。
荆白道:“就厨房吧,中午时分我们碰个头。”
相对来说,厨房算是中间位置,但定在这儿肯定是考虑了卫宁的。
卫宁心中感激不尽,她重重点了点头,急促地说:“那我先过去!”
她转身就走,准备去厨房上工。走出去了几步,她感到有些不对——好像没有听到荆白的脚步声?
她悄悄回头看去,荆白确实没有离开。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定定地看着前院紧闭的门扇,仿佛他的视线能穿透这厚重的红木门,看到门后的境况。
他的身影孤独、颀长而挺拔,像一棵沉默的树。
这绝非等待一个仇人的姿态。
卫宁心头震动了一下,她意识到自己发现了什么,却不敢作声,见荆白没有丝毫留意她,便自己悄悄走远了。
荆白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有人推开了前院的门。
柏易穿着他簇新的青色衣裳,从容地自门内跨了出来。
荆白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看得柏易都笑了,他抖了一下自己的新衣服,歪着头去看荆白的眼睛:“怎么,看呆了?”
这玩世不恭的语气非柏易本人莫属,荆白心放下来一些,才急着追问:“他把你留下说什么了?”
柏易耸了耸肩:“就是找我要那个汤料,说找到了就得上交,我就交给他了。”
荆白朝门内看了一眼:“不就一句话的事儿,怎么耽搁了这么久?”
“这是我浓缩了的!”柏易用力抓了一把头发,无语道:“他在那恩威并施了老半天……一会儿夸我,一会儿套近乎,一会儿又让我好好表现,争取早点儿喝上汤,最后才说汤料要交出来。前头这些都是废话,我就懒得复述了。”
确实,看柏易早上的意思,这东西留在身上也未必是好事。
柏易一提到管家,就有些闷闷的,荆白问得差不多了,见他不高兴,也不再提管家的事,只问他的衣服:“你这身新衣服呢,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柏易摇头,道:“也就是比棉衣更暖和舒服点,倒没发现什么别的不同。”
他每次见完管家,都是这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荆白等他缓了一会儿,果然柏易很快就问:“你呢,一会儿怎么安排?”
荆白道:“不是说了吗,我要去小曼昨晚消失的……”
他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柏易问这话的意思,诧异地问:“怎么,你不去?”
柏易应了一声,无奈道:“管家说今天不用我送饭了,但让我别走远了,随时待命。”
这是突发情况,荆白顿时觉得有些头疼:“我和卫宁约了中午在厨房碰头。”
他的目光落到柏易的灯笼上,叹气道:“你的蜡烛虽然比她好点,但最好也不要再拖到晚上。”
柏易点了点头,见荆白神色不大好看,便笑了起来,轻轻拍拍他的肩:“在管家这也没什么,你昨晚不也说了,毁画这事多半要落到他身上,我正好在他这试试条件。”
见荆白面色沉凝,他的目光不自觉地柔软下来,缓声道:“他怎么也要给我留个吃饭的时间。到时候,我就来厨房找你们碰头。”
荆白点了点头,柏易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要是过了午时我还没来,就别等我了,免得误了你们的……”
荆白直接抬起一只手叫停,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他锐利的眼神近乎警告,往日里只是冷淡,这次倒让柏易正面体会到了他的强硬。柏易只好乖乖闭上嘴,不再说荆白不想听的话,听他平静地宣布:“过了时间,我会过来找你。”
柏易很识时务,见他神色不善,立即举手投降:“好好,我一定服从安排。”
荆白冷眼盯了他一会儿,见他神情严肃,是放在心上了,才点了头。
临行前,他多看了柏易两眼,难得地叮嘱:“万事小心。”
柏易哭笑不得地道:“好,我真知道了!你这样我很害怕,你的人设都不对了你知道吗???”
荆白还没说话,他自己先笑了,摆了摆手,道:“不耽误你时间了,你快去吧。趁管家现在没叫我,我先去附近的几个院子转转。”
荆白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他的安排。两人谁都不是拖泥带水的脾气,商量得差不多,便准备各自分路。
柏易似乎并不着急,双手插兜,立在原地。荆白往花园的方向走了几步,因没听见他离去的脚步声,便回头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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