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白低头看着自己手上黑色的塔型印记。
这女人说的当然是他最大的愿望。可若是和她定契约,无凭无据的情况下,荆白再是急迫,也不敢信她。
但“塔”一定是中立的,它要分配副本、结算污染值和进度。
如果连它也信不过,那在这塔里,活着和死了也没有分别。
荆白也不说话,默默将手按到印记上,试着呼唤“塔”,确实很快听到了回复。
“塔”说:“涉及副本机制,请确定是否与‘红线媪’签订关于该副本的保密契约?契约签订后将无法和他人泄密。”
荆白问:“如果涉及副本机制,是否意味着我不能进这副本?”
“塔”答道:“不是,您可自由选择是否进入。但若在契约签订后仍然选择不进入该副本,除无法泄密外,也不会再次进入此副本。”
荆白听完“塔”的回答,才算放下心。他担忧的是签完协议,听红线媪说完机制,“塔”出于公平,会让他再进副本。
这个女人多半是副本的核心人物,她说让白恒一出来,多半也是用副本的手段。如果他不能进去,如何知道红线媪说的是真是假?
而且看白恒一这点残魂……所谓的“出来”,是什么情况还不好说。
思及此处,他想了想,忽然问:“签完协议,你能确认她说的是真话吗?”
“塔”很快回复:“协议约定双方。协议生效后,关于副本机制的内容,您不得泄露,她不得说谎。”
果然公平。
荆白松了口气,便对红线媪道:“我同意,保密协议可以签。”
红线媪手背没有任何印记,荆白也不知她如何同“塔”联系,但见她闭目片刻,便对荆白道:“你和‘塔’联系,签吧。”
不用从她处签自然更好,经由“塔”拟定的约束两方的协议,荆白和它确认后,手背上的印记便浮现出一个一寸见方的金红的“密”字。
“塔”提醒他将另一只手的掌心按在字迹上,便算协议确定。两人均确定,协议便即刻生效。
荆白抬起头,见红线媪面前的半空中竟然凭空浮现出这个“密”字。
她看了荆白一眼,将手放了上去。金红的字体在空中一闪即逝,同时,“塔”提示荆白,红线媪已经确认了协议。
此人看着神秘,作风还算磊落。荆白打消了此前的顾虑,将手按上印记,协议就此生效。
红线媪同样目露赞赏,点头道:“既是爽快人,那我就直说了。”
她当时觉得荆白是个爽快人,现在依然这么觉得。
两人定下保密的誓约,红线媪就告诉了荆白自己副本的秘密。
她剪纸的功夫极好,在塔里,她可以缔造出一个纸人的世界。进入副本的人灵魂都有裂痕,需要付出七滴指尖精血和她签订契约。
精血与人本身有联系,亦是纸人的驱动核心。只要人躺进她的房间里,灵魂便可附着在纸人之上。她借由这些人灵魂的裂痕,用秘法将原本完整的纸人剪作两个,让他们以纸人之身进入纸的世界。
纸的世界的运作和破解机制,由“塔”和她共同约定。纸剪好以后,她只能负责将纸人投送进去,不能干涉纸人的行径。连她本人也进不去,只能放一个自己的纸人分身。
荆白当时就听明白了,这个副本的确特殊,因为它是一个嵌套副本。“塔”利用红线媪的能力,打造了一个独立的、不受红线媪本人掌控的纸人副本。
因此,这个地方才会如此特别。他见到了红线媪,还能联系“塔”,是因为这里并非副本真正开始的地方。
荆白越听眼睛越亮,等她说完,目光灼灼地问:“我虽然没有你说的‘裂口’,可你能把他的灵魂从玉里剪出来,放在纸人身上。这样也是两个纸人,我就符合进副本的条件了,是这样吗?”
红线媪早看出他很聪明,这时也不意外,点了点头,说:“我感觉得到,就剪得出来。”
荆白有些惊讶,这些内容显然涉及副本核心机制,现在都被他知道了,“塔”竟然还能容许他进副本。
这显然不符合“塔”一贯的公平原则。
除非他知道了机制也不影响过副本,或者他只是进入纸人世界,根本不需要过副本,而是成为其中的一员……
比起他能得到的,这两种可能性都在荆白的接受范围之内。
因此他只是问:“我进了副本,还能出来吗?”
红线媪道:“当然。”
这回答不够明确,荆白盯着她,直到她补充:“除了你的纸人和别人不一样,其他都是正常运行的。”
那就是前者。恐怕他进入副本之后,会失去这段记忆。
对此时的荆白来说,这并不重要。荆白注视着她,道:“那我还有一个问题……我虽然能进去,却和其他人条件不同,你为什么愿意让我进去?”
红线媪脸上露出一个微笑,透出几分诡秘的意味:“你知道进去之后,你和纸人要经历什么吗?其他人的纸人都是自己的一体两面,你的纸人和你自己无关,还是不全的残魂。我确实能把他剪出来,可剪出来之后的样子,我保证不了。”
虽然不知道进去之后究竟需要做什么,但显然,又是个逆风局。
这还是一个高层副本,很难想象会面对什么,再加上又要失忆一次。
失忆的感觉荆白再熟悉不过,他曾经非常讨厌失忆。最开始的副本里,他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固然是坚定不移的脾气,很少去想这些虚无的事,但他偶尔也会迷茫,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可现在又不一样了。
虽然知道会失忆,但一想到在纸人的世界里,他会再见到白恒一……
好像在荒漠里行路已久的旅人,忽然看见前方有一池清澈的湖水。
前路漫漫,或许充满未知的困难,但那一刻,他却只觉得浑身轻快。
不管残魂是否齐全,剪出来是什么样子。只要还是白恒一,他就能第一眼认出来。
保险起见,荆白按捺住激荡的心绪,向她作最后确认:“按你说的,如果正常破解副本,纸人肯定会销毁。那时候,他怎么办?”
红线媪沉吟片刻,张口数次,最终只能说:“有身体的人,如果能从纸人身上回归,就是回到身体里。但他没有身体,这样的情况,我从前也没有遇到过。”
荆白担心的就是这个。他目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红线媪,听她迟疑地说:“按这道理,我从玉里将他带出来,应该也会回到里面。”
所以荆白此时说得没错,她的确说过这样的话。
她说的也是真话,因为关系到副本,“塔”不让她说谎。她原本想含混过去,被“塔”限制,也没有成功。
从发现荆白能剪开始,她就对这笔生意大感兴趣。
荆白一来,她就感觉到他的能量很强。只是看他剪不了,心里顿觉厌烦,才想将他赶走。可他能剪,情况就不一样了。
她虽不能干涉纸人世界的运作,可只是多了“塔”运作的手续,实际无论她还是登塔人的结算都像正常的副本一样。登塔的人若过不去,死后的能量便收归她有。
自己的副本有多难,没人比她更清楚。用自己剪出来的纸人,驾驭起来本该如臂使指,可人性天然充满怀疑,对另外的个体更是。
用别人的灵魂剪的纸人,就更不用说了。人死之后,活着的人的记忆会不由自主地不断美化那个逝去的形象。
她看得出眼前的青年渴盼着再见那个人一面,可在失去记忆的心境下,在副本制造的对立的陷阱中……陌生的形影间,所谓的“情”,又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所以无论“塔”为什么要送他进来,她的确拒绝不了这诱惑。
她当然要尽力促成这笔生意,好收获这个强大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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