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曼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她总觉得“共赴黄泉”这四个字听起来有些暧昧?
但仔细瞧着柏易的神色,见他浓眉紧锁,咬牙切齿的模样实在不似作伪,便觉得他肯定是报复心切,口不择言,就此错过了近在咫尺的真相。
柏易忽而转向她,炯炯的眼神中透出一股异样的狂热:“可惜路玄现在走了,我没去过他的房间。要是我今晚就这么死了,他却能平安无事……”
他装出一副嫉恨的语气,俨然一副被仇恨冲昏头脑的样子,道:“我就算死了,也不能瞑目!!”
天边的晚霞逐渐散去,天穹像块洁净的幕布,渐渐变成了灰色,显然已是天黑的前奏。
小曼对天色的变化根本没有反应,还是柏易看了一眼渐渐擦黑的云层,和已经露出一点面目的月亮,语带不舍地道:“天快黑了……我不能再耽误你,你还是先回吧。”
他说着,拔腿便要向前走,小曼顿了顿,道:“且慢——”
柏易回过头,好像有些期盼似的。小曼看着他满怀希冀的眼神,试探着道:“他现在走了,自然奈何他不得。”
柏易点了点头,小曼见他信服自己的观点,也微笑起来,用带点愉快的、恶作剧似的声调说:“路玄不是说他眼神不好吗,既然他走哪里都带着他的灯笼,不如将他的灯笼拿走毁去?这样,他定不会好受,但我们也不算真正伤他性命。”
柏易垂下目光,掩饰眼中的厉色。
这东西花言巧语一套一套的。灯笼烧了,还在说不伤人性命……
皮囊还在,魂魄却被毁灭。这也能叫做活着?
柏易在心里冷笑了一下,他故意看向自己的灯笼,神情显出几分冷厉。
小曼显然也在留意他的神色,见状,掩口惊呼了一声,故作疑惑地问:“怎么,难不成这灯笼,还有其他的用场?”
柏易瞥了她一眼,眉头一挑,似有讽意。
小曼仿佛受了什么打击,眉目都低垂下来,期期艾艾地道:“我、我并不是想打听什么。只是今日你和他都拿着灯笼,路玄说是因为眼睛不好,我就觉得或许是真的……”
一听到那个名字,柏易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冷冷道:“路玄这个人,嘴里没一句实话,他说的话你也敢信?”
他给荆白扣帽子顺口无比,但实际上,荆白是他见过的最不爱说假话的人之一——人如其名,直白坦荡。
但为了从小曼这里套取更多信息,他当然不会说荆白的好话,她的误解越大越好。
小曼被他怼了,面带失落地低下头,说:“你不想说便罢了,我只是想替你出个主意。”
柏易连忙放轻语气:“我不是怨责你的意思,只是听见他的名字,心里就来气。如果说话不好听,你别见怪。”
小曼听他态度又和缓下来,脸上就显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她刚想说话,柏易便说道:“其实我也觉得你说得有理。他早上总归要应卯,总要经过花园,便是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也有法子抢走他的灯笼。”
小曼眼睛一亮,又要开口,柏易又道:“这是我的私人恩怨,我不能将你牵累进来。灯笼不灯笼的倒是小节……”
见小曼又张了张嘴,一副着急说话的样子,柏易心中暗笑:他本来是没有这么爱骗人的,但这东西送上门来找骗,那就只好满足它的愿望了。
他提起手中还未点亮的灯笼,在小曼眼前晃了晃,语速急促道:“对你,我也没什么可瞒的,这便长话短说吧。
“他带灯笼究竟是什么原因,我不清楚;我拿这灯笼,其实是觉得这东西是唯一一个我在房间外拿到的道具,说不定就能派上些用场。”
“小曼”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面带惋惜地道:“原来如此!郝哥,你真聪明!早知这样,我也将我的灯笼随身携带了。”
柏易装出一副受用的神情,在心中默默翻了个白眼——说得好像你还有灯笼带似的。
他咳嗽一声,道:“不算什么。天快黑了,你也快回去吧。不知今夜到底会发生什么,你小心行事,别跟我一样遭人暗算。”
小曼急道:“可是、可是路玄的事,你还没说要怎么办……”
柏易发现这东西是认真惦记上荆白了,或许是因为他总是独来独往,连唯一有联系的柏易也当着众人的面掰了,反倒成了它们眼中唯一一个未被蒙骗的人。
柏易当时骗“小曼”的时候,根本没料到后面的情势变化会变成这样。他当时是想把荆白摘出去,但当所有人都不正常的时候,荆白这唯一一个“正常人”的身份就太显眼了。
柏易瞥了她一眼,神色露出几分狰狞,发狠道:“他的事你就不用管了,现在情势紧张,我不能再把你牵涉进来……他,我自有办法收拾。”
“诶——”
光线已经越来越暗,柏易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见将要擦黑,说了句“你快走,不然来不及了”,决绝地一摆手,带着一股“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气势,快步走出了“小曼”的视线。
他必须走得很快,同她这么演下去,真的很难不破功。
既然确定了这些东西的目标都在灯笼上,柏易留下来找小曼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他懒得再浪费时间和她飙戏,当然要找个由头告辞。
至于画的事情……就要看荆白那边的情况了。
天穹一片灰黑,月亮寂寞地高高挂着,惨白的光芒同冬日的夜风一样阴冷。
这已是天黑前的最后一刻。
周遭的景物亦即将被黑暗吞噬,身材颀长的青年拿出火折子轻轻吹亮。
一片遥遥无际的昏暗之中,柏易举目所及,只有他手中的小小火焰是唯一的光亮。
直到火苗轻触到黄铜底座上的蜡烛,灯笼亮起的一瞬间,柏易还在想,也不知道荆白此时情形究竟怎么样?
荆白一直稳稳地缀在卫宁身后,虽然卫宁行动迟缓,似乎并没有发现他跟踪的能力,但他依然同她维持了一丈以上的距离,只在转弯时稍微拉近一些,避免跟丢。
但随着天色逐渐变暗,他发现卫宁的行动速度似乎逐渐恢复了。
明明他们刚从亭子处离开时,卫宁走路还是一步一顿,似乎还在犹豫着什么;但等天边的晚霞彻底消失,天色越来越暗时,按说视线不好,走路的速度理应放慢才对……
卫宁却似乎丝毫不受光线的影响,行动越发灵巧迅捷。荆白一开始还需刻意放慢脚步,避免离她太近;等天色转黑,竟然渐渐要费些力气才能跟上她了。
荆白跟着她走过凉亭,走过小溪,走过三人昨天分道的岔路——她的住处和柏易果然是一个方向。
可惜柏易得去应付小曼,否则,他跟过来才是更好的选择。
天色逐渐黯淡,深蓝色的夜空连一颗星星也没有,像一匹光滑的缎子。唯独半轮雪白的月亮高高地挂在云层之上,有种冷冰冰的孤洁感。
卫宁在前面拐了个弯,柏易这里往左拐,她是往右,荆白知道这就是她和柏易的分道之处。后面的路就是他没走过的了。
视线的能见度已经变得很低。荆白抬眼看了一下天色,知道十分钟以内就会天黑,便准备要点亮灯笼。
路是陌生的,还要和卫宁保持一点距离,这时也顾不上心疼蜡烛了,不要跟丢了才是正经事。
荆白跟着卫宁,眼见着她穿过一道月亮门,才站定下来掏出火折子,信手点燃了灯笼。
漆黑一团的夜间,灯笼的光虽不明亮,也是一团明显的光源。
荆白点亮灯笼之前还不觉得,点亮灯笼之后才意识到,在这种陌生的路段和黑暗的环境里,如果他要保持在卫宁发现不了他的距离,就极有可能会跟丢。
荆白心念电转,他反应极快,虽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表现在脚步上时却没有任何犹豫,脚步不过迟滞片刻,便立刻跨过那道半圆的拱门,追了上去。
理由很简单,且不说他推测卫宁可能还没死,就算卫宁和小曼一样了,有蜡烛在手,他总有一战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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