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开始讲案情,他们的时间恐怕不多了。好在他们现在离目标也更近了。
有白恒一听着,荆白的心思早不放在唱词上。他的眼睛负责找人,没拉着白恒一的那只手则负责简单粗暴地搡开身边的纸人,进一步加速它们变成纸屑的过程。
从两人按老模式重新分工以后,哪怕荆白重心并没放在听曲上,也明显感觉到白恒一的策略奏效了。
声音的距离似乎一直在越变越近,随着不停歇的脚步,唱曲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到现在,他觉得陈三娘应该就在他们前面不远处。留心听声音的话,简直和刚才躲在祭台背后时听着差不多近,顶多隔着几丈远。
也可能是因为她正在斥骂梅老五,因此声音格外响亮清楚。
“梅老五好生不要脸,怎好意思找我去与赵员外求宽限!赵员外六十又有三,叫我与他、他他他这老匹夫,寡女孤男在一间,我不信他有好心安!”
白恒一听得直皱眉,不料其中还有这层曲折。难怪赵二郎大发雷霆,打断了梅老五的腿。
荆白只把听的任务交给白恒一,就真做到了心无旁骛,只管找人。罗意指出陈三娘穿了粉色上衣,有了这个信息,他就只顾着用目光搜寻那点特别的颜色。
在声音的距离变得更近的时候,他终于一眼瞥见了那个穿行在人群中的粉色身影!
她的衣裳确实是粉的,但是一种很淡的粉色,并不鲜亮打眼,在新月半明半暗的清冷光线下,隔远了是绝对无法分辨的。
她的发型也和其他纸人有些不同。其他人的发型都很简单,她梳了个相对精巧的妇人发髻,但一样是黑发,混迹在大量纸人中,也并不起眼。
但荆白既然已经捕捉到她的身影了,自然不会让她从视线中溜掉。
他用力握了一下白恒一的手,在他手背上急促地敲了两下。
白恒一意识到他无声的呼唤,猛地睁开双目。
荆白见他睁眼,才朝着粉衣妇人所在的方向示意,直到白恒一的目光也锁定在她身上。
两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在一片静默中调整了方向。白恒一甚至把钢叉往上提了提,不让它落在地上发出声响。
他们无声无息地朝着那个粉衣妇人靠近。
妇人似乎毫无所觉,依然自顾自地行走。
荆白注意到,陈三娘走路的轨迹和一般人不一样,很飘忽。在纸人中也说得上单薄纤瘦的身形,让她在人群中穿梭毫不费力。
虽然她走路的速度说不上很快,但在海量纸人的簇拥之下,要是没有钢叉,荆白和白恒一恐怕也很难追上她。
好在假设并不存在,两人都体力充沛,步伐没有丝毫减慢。
虽然始终隔着一些阻挡视线的纸人,但是既然已经有了确定目标,再加上纸人还会不断四散奔逃,他们的距离一直在慢慢拉近。越来越近。
几丈,一丈,再到数尺之远,乃至几步开外……
两个人不断调整步速,确保能紧紧缀在陈三娘身后,直到近在咫尺之时,他们几乎同时松开了拉着对方的手。
荆白松手的时候,感受到身侧的人不带温度的手指几乎也在同时远离自己,侧首飞快地瞥了他一眼。白恒一正好也在看这边,冲他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一个是人,一个是活人,根本上就是不同的类型。虽然两个人都只有一只手得空,但这反而方便了他们判断抓捕陈三娘的条件。
他们向来默契,这时也想到了一起。看着近在眼前的陈三娘,两人同时伸出一只手,向着前面那个纤薄人影的左右肩膀按去。
出乎意料的是,两只手都扑了个空。
“二郎啊——”
他们伸手时,陈三娘的自述已经唱到她听闻赵二郎被处决。这一声高昂而悲切的呼唤,是陈三娘对情郎的泣别。
手瞧着分明已覆在她肩膀上,触摸感却如同空气一般。以荆白这般坚定的心性,也不禁吃了一惊。
他不由得虚虚握了一下伸出去的手。那场景十分诡异,匀称修长的五指在女人的肩膀处握成了拳,可荆白依然只感觉自己抓了一把空气。
就在此时,前方那个梳着精巧的发髻,身形单薄的粉衣女郎,却像当真被他们搭了肩似的,悄然回过头来。
凄切悲凉的歌声犹在耳边,可转过头来,是张眉清目秀的、俊俏得像美人图的脸。
她朝两人嫣然一笑。
与此同时,大头朝下,被荆白扛在肩膀上的罗意忽然挣扎起来。
说是挣扎,但他似乎并不是要从荆白身上挣脱。他状态并不好,能动的部位也不多,但手臂依然在不断拍打荆白的膝盖和小腿。
罗意又不傻,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哪怕为了季彤,他也不至于随便乱动。荆白猜他是有话想说,低头去看,罗意一看到他在看自己,就拼命把胳膊抬起来,指向某处。
白恒一往下掠视一眼,瞥到罗意的动作,就把一直没落地的钢叉底部抬起来,往那个方向轻轻挥了挥。
那一处的纸人散开了一瞬,陈三娘接着就改变了方向,大半身形又被另一群挤挤挨挨的纸人挡住。但方才一晃眼的功夫,荆白已经看清了最关键的东西。
罗意一直拍他的腿,就是一种提示。
陈三娘几乎拖到脚踝的裙摆下面……根本没有脚。
第344章 阴缘线
她的行动轨迹当然很飘忽,她当然也不会受纸人们互相挤压的影响——因为她就是在飘。
既然人抓不住,纸人也抓不住,说明他们的力量不足以解决这个问题。
好在他们身上还有别的,并非自己力量的东西可以一试。
荆白抓住罗意的腰带,轻而易举地把他从自己身上又掀了下来。
罗意脸上还定格在一个惊魂未定的表情,一只手紧紧抱着木盒,能动的另一只手正努力往怀里伸。可此时此刻,陈三娘的自述已经将要唱到尽头了。
“一生命苦无处诉!二郎啊——”
荆白从看到她起,就几乎不错眼地盯着瞧,现在只觉心中警铃大作。
从方才他们扑了空,陈三娘回过头开始,他就觉得这个女人的身形好像正在变得越来越淡。
他和白恒一当时会伸手去捉陈三娘,就是因为她的身影看起来和其他纸人完全没有区别,两人都没察觉到她没有实体。现下陈三娘领先他们几步,还正好在一个月光能照到的位置。清浅的光线洒落在她身上,竟然隐隐有种半透明感。
如果自述结束前还抓不到她,她一定会彻底消失无踪。
“黄泉地府——”
罗意的手折得厉害,方才提醒荆白时用拍打的办法,还能让手臂带动手掌来动。但现在伸进怀里摸东西需要抬手,他就很吃力了,抬了好几下,手都没能伸进怀里。
“三生石边——”
唱到这儿,白恒一听着就是最后一句词了。
罗意现在的姿势,荆白不好伸手,白恒一看他掏得着急,索性往前一步,“哗啦”一声撕开了他胸前的衣服!
纸人惨白的胸膛露了出来,连带着还有被他藏得很深的一卷红线。
没有时间犹豫了。白恒一把红线拿起来抖了抖,五指翻飞,单手解开上面的活结,然后把线塞进了罗意的手掌中。
他这一连串动作速度飞快,流畅无比,罗意甚至是刚反应过来自己衣服被撕开,手里就已经攥住了白恒一塞过来的红线。
他反应并不慢,当然明白两人的意思。既然纸人和人的手都抓不住陈三娘,他们身上的东西就只剩红线还能一试。
兰亭当时取红线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在月老的布囊中,她拽不动别人的红线,只能先取自己的,可见这东西个人属性之强。今晚是他和季彤要过的关,如果真要用红线,恐怕也只能用他们俩的。
罗意欲说什么,但左臂先被拍了拍。
他愕然地转过视线,眼睁睁看着平日里神色散漫、总是笑嘻嘻的青年顺手无比地抽走了自己怀抱着的木匣。
他以为自己把木匣抱得很紧,但白恒一轻飘飘地就从他怀里拿走了。罗意甚至是看到的那一刻,才意识到自己怀中空了,可见他动作有多么利索轻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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