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简直就是平地起了一阵大风,风向和风势根本无法预料,荆白毫无防备,眼前顿时变成了灰蒙蒙的一片。
他不由吃了一惊,往后退了几步。但这突如其来的风吹得人直打晃,又卷起庙宇中漫天的烟尘,让他眼睛发痛,呼吸也变得窒闷。
这样的情况下想外撤根本不可能,他只能闭住呼吸,用衣袖掩住面目,暂时背过脸去。
等感觉到风停了,荆白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咳嗽着转身,却不禁整个人怔在原地。
眼前已经彻底变了个模样,甚至堪称焕然一新!
离他最近的香炉,方才的大风暴力地卷走了上面所有的灰尘,令它彻底显露出自己的原色,竟是种很深的金棕色。
炉子本身并无多少纹饰,看着却沉稳庄严。方才起了这样大的风,香炉中间的三根清香依然插得端端正正,一丝歪倒都无。
?
荆白看着空中缭绕的袅袅香烟,一时竟然失语。
方才这么大的风……这香没被吹倒就算了,竟然还点起来了?!
此时举目再看前方的神殿,感觉就完全不同了。
殿门口的朱漆柱子,还有敞开的乌木大门,都像被人洗过一样洁净。虽然并不是那种新崭崭的模样,却有种被无数岁月冲刷过的厚重之感。
荆白面上不显什么,心中颇觉神异。他意识到大殿内的变化或许才是最大的,在空庭中驻足片刻,索性再次走了进去。
慈眉善目的月老神像,此时也变得格外整洁,比起方才发灰的颜色,像是换了身新装。荆白的目光从老人带笑的眉眼上一晃而过,蓦地停留在他的左手上。
变了!
之前进来那次,月老左手的布囊明明是个雕像,这时却变成了一个货真价实的布囊。
布袋明明系着口,看上去还塞得鼓鼓的,一根红线却从系口中掉了出来,一直垂落到荆白面前。
这是让他拿走的意思?
荆白犹豫了片刻,伸手试着拽了一下。
这红线触手光滑,他轻轻一拽,就自然地落到他手中,再看那布囊,虽然依旧系得紧紧的,但他把红线抽出来之后,竟然就瘪下去了。
看来红线真是给他的。难道就因为他点的这三根清香?
荆白看了看手中的红线,虽不知有什么用途,到底将它贴身收了起来。
他准备就此折返,走出大殿,再站到香炉边时,只见炉中的香已经燃去过半,青烟正在半空中袅袅飘散。
他站在旁边闻了闻,味道并不呛人,反而有种说不出的香味。
飘渺的烟雾中,容色俊丽的青年立在空庭中,抬眼往天空看去。已经偏斜向西的太阳此时光线柔和,落在他身上,照得人如玉树一般挺拔清隽。
荆白见天色已经不早,现在从月老祠折返,恐怕将将能赶在天黑之前回去,便不再在这里耽搁。
他朝着月老祠的门口走去,拉开大门时,只听得门轴嘎嘎作响,仿佛很久没有人上过油了,和进来时竟然没有什么两样。
荆白心中一动,回头看去。
炉中的最后一缕青烟已在空中飘散,四脚香炉蒙上一层暗沉的灰。
大殿中的神像什么模样虽看不到,但梁柱的朱漆也再次变得黯淡。方才的洁净庄严,仿佛一场梦境。
荆白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红线还在,质地光滑,静静躺在他掌中。
看来这确实是用得上的东西。
荆白定了定心神,退出门外,合上木门,将这片蒙尘的景象静静留在门后。
白恒一站在院子里,他非常专注,并且安静,试图捕捉一些人的动静,但传到耳朵里的,只有微风吹动树叶的簌簌轻响。
眼前只有一片黑暗,他只能凭借自己的估算和阳光带来的热度来判断时间。
现在离天黑恐怕没多久了,他早早做好了饭,路玄却一直没回来。
周杰森不久前来了一趟,白恒一远远听见有脚步声,以为是荆白回来了,赶紧走了出来。但等声音近了,他就听出来不是荆白,便只在大门前等着。
果然,很快,他听到周杰森的声音。对方见他一个人在庭院里站着,似乎有些惊讶,顿了顿,才问:“路哥呢,还没回来?”
白恒一比他更吃惊,追问道:“你们不是一起走的吗,怎么你先回来了?”
周杰森听上去累得不轻,他喘了口气,才犹犹豫豫地说:“呃……我们前面是一起的,有后来分了两条岔路,路哥没跟我们一起走。”
白恒一顿了顿,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周杰森慌忙补充道:“我们劝过路哥,但他不听——而且我们回来之后还等了一会儿,但是、但是没等到他。后来眼看着天色晚了,不好再等,我们想着他可能先回来了……”
回来的路上,兰亭已经走不动了,就算他们回来走得远不如去的时候快,她也累得脸色煞白。
周杰森见她气短神疲,到后来走路都打晃,加上他们三个中,她又住得最远,索性自告奋勇,自己过来一趟,看荆白回来了没。
见荆白没回来过,他本来是有些担忧,见白恒一初时脸色不好,还待再劝几句,谁知他补充了全程之后,白恒一的神色反而镇定下来。
蒙着眼睛的青年沉稳地冲他点了点头,简短地说:“多谢你。”
周杰森:“???”
他说了半天,见眼前的青年神情越来越淡定,完全看不出有多牵挂下落不明的荆白,心中难免为荆白不平起来。
路玄为了这个男人,连清净台都不肯去,选了一条未知的路,也不知道走到哪儿去了。眼前这个人却云淡风轻的,好像根本不关心他的安危。
他忍不住道:“你这人……路哥到现在都没回来,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白恒一平静地说:“既然是路玄自己的选择,那他一定有他的考虑。”
他开始确实有些担心,但等周杰森说他们劝过路玄,心中反而定了。
虽然不知道他们当时具体面临着什么选择,但比起兰亭和周杰森,他更相信路玄的判断。
周杰森哑然。
下午在红线媪那里听到的话、还有他们从清净台拿到的东西,当然是不好告诉这些纸扎人伴侣的。但在周杰森眼里,就是荆白一腔痴情打了水漂,他还不能告诉白恒一荆白究竟为他放弃了什么。
看着对方古井不波的神情,他只觉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最后只能咬着牙,硬邦邦地说:“算了,我走了。如果路哥回来,麻烦你给他带个话,就说我和兰亭都平安回来了。”
白恒一毫不在意他预期的生硬,点了点头,彬彬有礼地说:“一定带到。”
周杰森——周杰森吸了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发现路玄这个盲人伴侣,虽然最能表现情绪的器官被黑布遮得严严实实,甚至连带着整张脸都被遮去了一小半,但是——
但是他是真懂怎么气人啊!
和路玄是完全不同的风格,路玄为人冷淡,看上去就锋利无匹,像座冰山似的,人人都知道撞上去就是找死,谁也不敢招惹他。
蒙着眼的白恒一却像一潭池水,看上去平静温和,无波无澜,但周杰森现在却有种感觉——哪怕再大的风浪过来,他也能像现在一样,甚至笑眯眯地,照单全收,却风雨不透。
直到那个时候,旁人才会知道,那是一片会鲸吞所有风暴的深海。
周杰森看着白恒一英俊而温和的面孔,不知为何,感觉自己的危机雷达开始狂响。
他对自己的直觉是有数的,不然也不会一来就挑中路玄合作。现在该说的话说完了,方才胸口堵着的那口气一散,当即脚底抹油,快步离去。
白恒一听见他走了,也不想再回去,索性就站在庭院里等荆白回来。
但他等了许久,直到阳光的温热逐渐退去,算着天色都将要转暗,他也没有等到那个铭记在心的脚步声。
直到现在。
远远地,他听见一个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随着脚步声逐渐接近,他听出来对方的落地变得更重,不似平时一般轻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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