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恒一挺直脊背,坦坦荡荡地说:“如假包换。”
他甚至笑了一下,语气极为真诚,说:“证件上是我的名字,我的脸,难道还能有假?这还不叫真凭实据?”
他说到后面,竟反客为主起来,颇有点咄咄逼人的意思。
荆白也发现了他说话的习惯。白恒一这个人说极严厉尖锐的话的时候,语气反而会格外平和。离得远的人听不清话意,远远瞧着,只觉得和风细雨的,但真站在他面前的人就会直面那种非常强烈的压迫感。
荆白瞧着金童扭曲的嘴角,猜他应该已经感觉到了。
白恒一笑微微地问:“金童。我已来了,凭据俱在,你难道不认我这个爹么?”
金童沉默片刻,叫了声:“爹——”
他这话一出,玉女也细声细气地叫了一声:“爹!”
两人话音一落,荆白只听头顶“轰”地一声,立刻抬头去看引魂幡。
半空中的白幡似是被一阵大风刮起,猛地鼓动起来。
大风刮得白布偏来倒去,荆白看出原本空白的地方多了几个黑色的字,只是月光虽清澈,却没有多明亮,这一晃动起来,连荆白也难看清,好容易才辨认出来:“显考讳路玄之灵引魂幡……”
引魂幡上写的是路玄这个名字!
认清楚上面写的是假名,荆白不禁松了口气。他觉得已经差不多成功了一半。
金童和玉女果然认不出他和白恒一,也分不清真名和假名。
白恒一认下身份证之前,荆白拿了东西同他换,换的正是他们各自的结婚证。
因为白幡上空白的地方注定要写一个人名,金童和玉女不可能允许他们胡编一个。
如果他们要凭证,村子里还有什么东西算是真凭实据?自然是他们手中的结婚证!
“显考”是死去的父亲的名字,荆白不可能同意白恒一把自己的真名写上去,但是幸好,他用的是假名,两个证件上写的是也都是假名。
至于结婚证的结构,他第一天来的时候就仔细看过了。他和白恒一两个人的证件上都是同样的一张合照,唯一不同的就是持证人的名字。一个持证人处写的白恒一,另一个持证人处写的路玄,但是并没有标明持证人具体是谁。
荆白赌的就是金童和玉女,并不知道他们谁是“路玄”,谁是“白恒一”。村子里唯一可能知道他真名的就是红线媪,但她此时并不在这里。
如果白恒一都不知道,金童和玉女更没有理由知道。
不管是他们俩谁躺进去,只要写上去的是“路玄”这个假名字,大概率就会平安无事。
因此在同意让白恒一躺进去之后,他才把自己的结婚证塞给了白恒一。
白恒一当然也想到了登记姓名这个关窍,但他当时以为“路玄”是荆白的真名,因此不肯同意。荆白绝不让步,说必须得这么办,随后悄悄附在白恒一耳边,告诉他“路玄”并不是真名。
白恒一那是货真价实地吃了一惊,荆白看得出来他有点生气,但碍于时间紧迫,并没有多话。两人暗度陈仓,把带在身上的证件悄悄换了。
真假名当然是重要的。荆白早就猜过,如果他和红线媪的契约有效力,那契约签的一定是真名字,反而是他和白恒一的婚姻关系,如果用的是路玄这个名字,说明没有效力,事实也证明他们之间似乎更像是“供养”关系。
但既然没有效力,为什么又有这个证件?荆白早知这东西很可能就是红线媪给的,却不知它的用途。
他直到今夜才明白过来。
荆白想着这件事,有一瞬的走神,再转回视线时,却见后面走了几个穿孝服的纸人过来。
他们长得都一样,个个都是一张丧眉耷眼的哭脸。他们似乎没有自己的思想,步伐也是整齐划一,齐齐走到了棺材旁边,打开了盖子。
金童和玉女这次换了位置,站到了棺材前面。荆白眼见着那几个纸人分了两个过来,竟然一左一右站到了白恒一旁边,架住了他的双臂。
荆白心中猛地一惊。
他这才发现,金童和玉女叫完“爹”之后,白恒一竟然再也没有动过了!!
第298章 阴缘线
虽然知道白恒一必然是要走这一遭的,但这和荆白预计的可不太一样。
棺材已经掀开了盖,里面白生生、空荡荡,果然是个空棺。
一左一右的两个纸人个子比金童玉女矮上许多,身子连个骨架都没有,力气却出奇的大。白恒一比荆白还要高一点的个头,两个纸片一样的人却像感觉不到重量似的,轻飘飘地把他架了起来。
荆白见势不对,眼见着白恒一一动也动不了,也不知是不是还醒着,竟就要被这两个纸人抬进棺材里。哪怕两人虽然早有计划,他心里也不禁一阵发紧。
他顾不得别的,先加快脚步走上前去,想再确认一遍白恒一的状况。
金童和玉女此时态度却不比之前,也不像方才那般对他视而不见了。
见荆白几步就要走到棺木旁边,金童忽地伸出一只手臂,阻拦道:“家父今日出殡,闲杂人等请勿打扰。”
闲杂人等?
荆白没有硬闯,顿住脚步,他清澈而寒冷的视线锐利得像开了锋的剑,冷冷地扎在金童白惨惨的纸人脸上。
金童两个黑洞洞的大眼仁同样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荆白抬了抬下巴,示意金童手中的白幡,道:“你幡上写着,路玄是你爹,有凭有据,对吧?”
金童应了声“是”。
荆白点了点头,拿出自己那本结婚证,先看了一眼,证件还是那本证件,写的也还是路玄和白恒一这个名字,只是持证人是白恒一。
荆白心下更定,将证件展开给金童瞧,淡淡地说:“你爹和我结婚了。我怎么能算是闲杂人等?”
“你们要给你爹出殡,难道我不能参加?”
金童顿了顿,他现在看上去又有点傻不愣登的样子,荆白就见他两个大眼睛在眼眶里不太聪明地转了几下,才像是转过弯来,说:“你是白恒一——你是我娘?”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娘”叫得荆白嘴角一抽,他闭了闭眼,忍气吞声地应道:“对。”
见金童的手还直愣愣伸着,他咬咬牙,补了句:“好孩子。”
……反正顶着白恒一的名字,这个娘当了就当了吧。
两人几句对话间,白恒一已经被抬进了棺材里。
金童的手放下了,荆白也顾不得他的反应,急匆匆地冲到棺材边上。见抬着棺盖的纸人将要合上棺盖,他急忙说了声:“慢着!”
不知道是不是金童的认可起了作用,纸人停住了,荆白这才得空朝棺中看了一眼。
白恒一确实失去了意识,不然听到荆白的声音,就算两人已经商量好了,他也不可能完全一动不动。哪怕手指轻轻抽动一下,荆白也能看见。
但白恒一此时表情宁静而放松。他脸色苍白,静静躺在棺木中,看上去更像是睡着了。
荆白的手扶在棺木上,他只看了一眼,就迅速地别过脸去,站起身来。
他一起身,纸人便继续了盖上棺盖的动作。
荆白脸虽然不肯朝着那边,余光却看着他们缓缓将棺盖合上,落得严丝合缝。
白恒一不怕黑,普通人在密闭空间只怕窒息,他也没有这个问题。现在没有意识,连心理阴影也不会留下,算是……
怎么也不能算是件好事。
荆白心绪再次波动起来,他不得不重新做了个深呼吸。
没关系,他已经找好了借口,跟着他们走完这个出殡的仪式就好……这么沉重的木头棺材是很难烧掉的,他们要进行的应该就是正常的土葬。
就算他们今晚真的完成了落葬这步,哪怕挖地三尺,他再把白恒一挖出来就是了。
荆白用来平复情绪的片刻,原本站在远处的那一众纸人已经飞快地排好了一个出殡的队伍,从平行棺材的方向转移到了棺材之后。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