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戒备地看着胤承帝,心道此人确实如传闻中那般不容小觑,能用手段坐到这个位子上可非什么善人。
“确实不像。”胤承帝忽地把目光从勃律身上撤回来,端起杯盏抿了一口,说:“这位穆格勒部的小王子可厉害的很,曾经掀了我们一支兵,直捅汉岞关。不过你那英姿朕远在上京都听过,很是威风,现在按在你身上,不像也得像。”
勃律轻笑一声,微微扬了扬头,坦荡的承认了:“若那次你们派来的是他,说不定还没法让我得手。”他瞥眼常衡的胳膊,“哦,看样子你胳膊没事了啊。”
几年前,在那场仗之前,常衡在关外刚和勃律兵刃对兵刃的单独较量过,可惜他一时大意,被扫下马摔断了手臂,却也因此让他赏识起这个异族少年的武艺和魄力。
常衡看着此刻抛却病态和消沉意志、显露出一丝得意的青年,忽然间仿佛再次看到了昔年战场上,迎面敌军前少年那抹惊艳傲气的身影,二人虽在不同立场对峙,却丝毫不影响他对此人的赞赏之意。
元胤在常衡和勃律尴尬的氛围之间来回扫视了几眼,笑出声,末了继续问:“小王子,如今东越可是刚和草原打过仗,你现在出现在上京,到底要做什么?”
勃律抬眼看到身前的空石凳,毫不避讳地直接坐下:“皇帝,这问题你昨日问过了,我也答了,我是来寻医的。”
“寻医?”元胤眼中闪过诧异,但想起太医向他禀的内容,这股意外感很快便消散全无。
他抬帘瞟了祁牧安一眼,道:“看样子草原那场混战,当真凶险。”
勃律蹙眉,稍一寻思就知道,阿隼现在如今在东越皇身边做事,怕是早就把草原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
“所以你当真不是那位新可汗?”
勃律讽道:“我早就和他们没关系了,若真是那新可汗,草原便不会去勾结大庆一起闹腾,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那你若是当上了这个可汗呢?”元胤看着他有些好奇道。
勃律头没动,眼珠子稍微一挪,就对上了元胤的目光。他静静对视了会儿,忽而说:“我若是可汗,如今既然身在上京,不是已经带兵踏了你们凉州,就是要从内攻破,昨日就杀了你了。”
此话一出,在座的常衡和容瑾昱皆立刻警惕起来,敌视着他,生怕下一刻此人就会抽出刀子照着胤承帝而来。
勃律注意到他们的架势,自嘲一声:“我现在可杀不了他,还没等我刀子拔出来呢你们就会先把我杀了,我可不做这种蠢事。”
“小王子如今身处上京也敢这么大放厥词,果真胆识过人。”元胤失笑,“我们确切得到消息穆格勒此次带兵征伐的是新可汗,既然你说你不是,那这个新可汗是谁?”
勃律在众人的目光下自己动手自如地拿过一个杯盏斟了一杯茶水,喝了一口说:“我为何要告诉你。我现在可是一身轻,临死前看场戏也挺有趣。”
元胤提醒:“小王子,你现在可是在东越上京,在朕的手里。”
“反正已经被你们抓了,我也中了毒,横竖都是等死,迟早的事儿。”勃律嗤笑,耸耸肩不以为意:“三年前我就该死在草原上,如今活着就是在偷生罢了。落在你们手上,我悉听尊便。”
他话音将落,只觉得如芒在背。勃律回头一看,看到祁牧安正死死盯着自己,瞧不出面上到底是何表情,总归阴霾一片,让他竟是心底晃荡而局促不安起来。
他在祁牧安眼里撑着个架子,不甘示弱地瞪回去:“啧,你别站我身后,我怕你一刀捅死我,好歹我还想活着把今日过了。”
祁牧安垂下眼帘,嚅嗫着小声说:“你能不能……别一口一个死的……”
然而勃律并不理他,两眼翻白扭回头。
元胤却笑道:“谁说要你死了?”
“我可是听到了,你们不是在抓上京城里的草原人吗?”勃律说,“虽然我的人告诉我用了那什么路引便不会被查到,所以我挺好奇你们到底是怎么找到那个地方的。”
祁牧安一怔,抢先开口说:“我不是在抓你。”
勃律也愣了愣,回头看他:“不是在抓我?”
祁牧安如实说:“我的人打听过了,你是前日入的城,时间上对不上。况且你说得对,你有东越的路引,一般不会轻易查到你,而我要抓的,是偷进城的。”
“遇到小王子实属是个意外。”元胤也笑着说,“朕要抓的,确实另有其人。”
勃律开始摸不着头脑,慢慢拽紧裘衣遮盖下的衣衫。
“谁?”他仔细想了想,先来到上京的必勒格也是有路引的,额尔敦塔娜因为那商贾的原因应该更为安全。
他只是来寻医的,一起到上京的人就这么多,其余办事的都是向那商贾借的中原人。
那他们还要去抓谁?
“朕也不知道……不妨小王子帮朕找出来?”元胤给他下套。
勃律这几年身子不好,脑子却没过糊涂,还灵光着。他眼睛转了转,瞄眼依旧立在他后面的男人,想到这人现在不让他离开,大有关着他的意思。
于是勃律稍作思索,便把这个套扔了回去,说:“皇帝,我帮你,你现在就让这小子放我回去。”说着,他指尖越过肩膀,点了点后面的人。
元胤扬眉说:“没想到小王子还会出卖你们草原人?”
“说了几次了,我和那群东西没关系。”勃律说。
元胤摇摇头:“小王子能帮朕,朕很欣慰,但朕可命不了他。”他也点了点祁牧安,“朕和他只有利益关系,并不是真正的君臣,所以小王子,朕带不走你。”
勃律飞快回头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祁牧安,又转回来看向元胤,怎料胤承帝已经带着身边人站了起来,笑眯眯地截了他的话头说:“朕就先谢过了。时候不早了,朕要回宫了,先走了,‘穆公子’。”
“你!”勃律气急败坏,谁知自己没能从这不知多大的宅子里出去,又揽了个出力的活儿。
胤承帝得了一个白捡的抓手就走,常衡紧跟其后,也出了府。原本他们几人汇在这里就是为了摸清勃律,现在摸透了,只要把人看牢了,一起和祁牧安捆在这皇宫的眼皮子底下,便逃不掉。
勃律看着他们朝着一个方向走,默默在心里记下,之后突然扭头,扬起拳头在祁牧安身上猛捶几拳,似乎现在只有这样才能让他解气。
打第五下的时候,祁牧安稳稳地接住了勃律的手,他把勃律的手握紧了些,攥在手心捏了又捏,带着点几年前熟悉的讨好。
勃律黑着面孔,见他看着自己目光一眨不眨的落在自己脸上,也不说话,于是没好气道:“你又盯着我作甚?”
祁牧安低声说:“我……我还是觉得在做梦……”
勃律皱起眉,忽然抬起另一只手,一巴掌呼在了他的脸上,冷道:“现在呢,还是不是梦?”
祁牧安愣住了,过了半响摇摇头:“不,不是……”
勃律嘴里飞快骂了一串,听的祁牧安一愣一愣的,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这些全是他听不懂的草原语,但听着语气也知道勃律是在骂他。
他抿抿嘴,知道勃律在生什么气,也不恼,就这样抓着他哄道:“我们先去用饭,吃完了我陪你在院子里逛逛,好吗?”
勃律住了嘴,默了两息说:“不吃,你直接饿死我就行。”
祁牧安才不会听他的,直接半搂着人强硬的带回屋中。勃律偏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又看看和自己挨在一起的衣衫,总觉得有些别扭。他不自在地动动胳膊,想把身子抽出来,然而这些动作一点用处都没有。
他任命了,他今儿指定是出不了这个方井了。
进了屋,他才留心到屋内中央摆上了一个大燎炉,在初秋的天气里不寻常地烧着红火,整间屋子热腾腾的,竟是让他这个中了寒毒的人也感到了一丝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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