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荣遂钰身后是玄极殿,也有鹿广郡。
徐仲辛顿时阴阳怪气道:“世子如今回京,南荣大人竟舍得留族亲在家,寒风独守宫门。”
“平时本官待在班房,并不常来宫门处,今日听闻将军返京,这才梳洗打扮起了个大早。”
遂钰讥讽道:“可惜将军脚程比在下预想中的慢,也难怪,水师熟识海上。”
“山路十八弯,到底是我南荣府更熟悉些。”
“而这偌大皇城,哪里好吃,哪里好玩,将军尽可提问。本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幽空骤然传来一声猎隼嘶叫,紧接着,不知是什么飞禽羽毛扑簌簌盘旋落下。
从东南方向,天枢展翅俯冲落地,紧捉住一灰毛猎隼,尖锐双爪刺进眼球,血色瞬间浸染羽毛。
天枢趾高气昂地邀功,利落地将猎隼丢在遂钰面前,遂钰略抬手,远处禁军立即带着厚牛皮手套上前。
“公子。”另一禁军提起奄奄一息的猎隼,“大都禁止猎隼飞行,这隼……是否需要查其归属。”
猎隼双腿挂着铜环,其中花纹像是什么族徽。
禁军请遂钰的命令,如何处理猎隼,自然更多也是展示给徐仲辛看。
军中好养猎隼雄鹰,用于战场侦查,但大都却是除了禁军每日训练外,禁止豢养此等猛禽。
军用的猎隼,主人自当是眼前这位。
徐仲辛终于下马,几步走到遂钰面前,眯眼冷道:“南荣遂钰。”
“原来是将军的隼。”遂钰轻声,“天枢养在禁军,是陛下的爱宠,素日张狂了些,没人能管得住御前的活物。”
遂钰话锋一转:“本官给将军另外指条路如何。”
他指了指远处的登闻鼓,道:“夜里得陛下传召,敲响登闻鼓,便可有御前之人前来查探,自然,本官兼任御前行走,定可更快将将军苦衷上达天听。”
无需徐仲辛示意,身旁副将立即小跑至鼓架旁,鼓架旁摆放鼓槌的托盘空无一物,此刻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副将双手作捶,用力向鼓面撞击。
……
刺啦——
鼓声未响,意料之中的撕裂声悠悠入耳。
副将双手陷入鼓腔,登时傻眼了。
“将军,这……”
遂钰略低头,微不可闻地勾唇。
小动作悉数落入徐仲辛眼中,徐仲辛终于勃然大怒,风度气量烟消云散,抛至九霄云外,足以包裹遂钰整个头颅的手掌高高扬起。
遂钰只感受到咽喉一紧,以及耳旁的风声,徐仲辛揪住他的衣领,轻而易举地,将他整个人提起,他不得不踮起脚尖,微收下巴,失笑道:“将军可是要在宫门口殴打朝廷官员。”
“南荣遂钰!别以为你是鹿广郡的人,本将军便不敢动你!”徐仲辛咬牙切齿。
南荣遂钰分明就是在耍他。
执掌水师多年,徐仲辛已经多年未感受到,被人直面挑衅权威的滋味。
御前行走的名头好听,历朝历代不过是皇帝身边的走狗。
徐仲辛阴沉道:“狗仗人势多半没什么好下场。”
遂钰嗤笑:“徐将军若真有本事,大可直接从我身上踏过去。”
徐仲辛敢闯宫,是因背着苦主的名头。南荣遂钰敢拦截,是有公务在身。
南荣王府家的这个幼子,自小多灾多难身体不好,据说险些死在后宫,又不知怎么的,突然消失了一阵子,紧接着便为皇子陪读。
外头流言四起,传闻三皇子萧鹤辞好男色,南荣遂钰这是抱着大腿了,又或者南荣王府幕后发力,终于将南荣遂钰顺利推向前朝。
水师远在沿海,徐仲辛虽与南荣氏不合,却知道南荣王品格,南荣王府再不重视这个幼子,也定不会将其作男宠送给皇室。
原以为南荣府借此与太子交好,今日看来,或许并非如此。
徐仲辛骤然松手,遂钰踉跄几步险些摔倒。
“醉心权势,不计手段,一步步踩着所有人向上爬,这般小人本将军见过不少,可真正爬到一人之下的,今日倒是初见。”
遂钰弯腰剧烈咳嗽了几声,感叹道:“将军手劲真大,险些被您勒死。”
大都不禁夜市,宫门虽与闹事离得远,却耐不住百姓嗓门大,千百人聚集一处,总归有声音传来。
战马着战甲长途奔袭,早已疲惫不堪,有几匹已经不耐烦地踢了踢铁蹄,发出压抑的嘶吼。
两军之间,被火把分割成一道极其明显的交界,遂钰挺直腰脊,顶住徐仲辛因忍耐怒意,而变得异常可怕的血目。
“请吧,徐将军。”遂钰重复道。
“明日早朝,将军自可陈冤,与昌吉侯一道。”
“昌吉侯思念爱子,已数日在灵堂中度过,若您此刻前往,或许还能安慰侯爷些许。”
余音未散,徐仲辛突然向宫门冲去,亲卫迅速下马,毫不犹豫提起兵刃,紧跟将军步伐。
战场厮杀的将士,身上那股血腥味根本洗不干净,另有长年累月训练后的痕迹,行为举止状如一人,巡防营这群人连血都没见过几次,哪能水师相比。
方才与遂钰一唱一和的前排几人,其中个子稍高点的,竟直接一屁股坐到地上,吓得起不来了。
正都统恨铁不成钢,拍拍脑门生气道:“把他给我扶起来。”
“将军执意要闯,若今日真进这宫门,巡防营失职,按宫规,我们这些人是要每人三十大板,禁军执刑的。”
遂钰掀起眼皮,冷道:“本官身子骨弱,十板便得一命呼呜,倒不如今日在这拦住将军,即便被杀了,也能落得个忠烈之臣。”
“不如,将军就在这杀了我吧。”
遂钰转而轻快笑起来。
他顺手抽出正都统腰间佩刀,利刃出鞘,将刀架在脖子上,刀刃衬得肌肤雪白,配合着遂钰双颊,并不算健康的红润,夜色间,显露出别样的诡谲艳丽。
重新来到徐仲辛身旁,徐仲辛骤然从遂钰眼中察出几分异样。
方才镇静的南荣遂钰,此刻陷入几分不顾一切的狂热,不,并非狂热,而是志在必得的猖狂。
“没关系,将军尽可踏入大内。”
“这是我最后的提醒。”
遂钰一字一句:“南荣王就在京城。”
“你猜我死在这,究竟是皇帝颜面扫地的震怒快,还是鹿广郡的剑锋割喉更快。”
徐仲辛瞳孔微缩。
南荣王?!
他并没有收到南荣王入京的线报!
将未动,军便不可行。
双方僵持良久,徐仲辛逐渐冷静,蓦然回过味来,冷笑道:“南荣大人果真手段了得。”
遂钰仍旧用人畜无害的表情微笑,像是方才的冲突不复存在:“将军说过嘛,踩着别人上位的小人,自然什么人的肩膀都可一踩。”
沉寂中,车马铃铛声由远及近。
遂钰指了指不远处供车马的大道,说:“将军多年未回京,将军夫人思念,本官擅自做主,差人将夫人接了来。”
“将军!”
相隔百米,将军夫人便掀开车帘,热泪盈眶地喊道:“将军!”
徐仲辛深呼吸,倏地转身高声道:“回府!”
徐仲辛像是防着遂钰般,并未等夫人靠近,踩镫上马,扬鞭向马车飞驰而去。
遂钰失笑:“你说他紧张什么,我又不会为难他夫人。”
正都统早就满头大汗,浑身跟水里捞出来似的,说:“快快将刀放下吧,怪吓人的。”
刀仍架在肩膀,遂钰恍若无物,被提醒几遍才记起还给人家。
他环顾四周,确定宫门已无将军府士兵,等着徐仲辛的马蹄声彻底消失,这才道:“兄弟们今日辛苦了,都回去歇息吧,今日皆是大家的功劳,必定重重有赏。”
“谢大人!”
“两位大人英明神武!”
众人纷纷恭维,却并未因赏赐而欣喜,显然对徐仲辛心有余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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