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南荣大人。”
遂钰:“……”
“首辅大人可还有要事禀报陛下?”遂钰迅速整理好被吓得心脏狂跳不止的心情,抹了把额前并不存在的汗,道:“陛下正在用宵夜,待会陶公公从书房内端着小盘子出来,大人可进殿继续与陛下商议。”
首辅摸着胡须走近几步,道:“南荣大人可知劝解公主和亲人选?”
遂钰面不改色回:“此事尚还未有定夺,小人哪敢胡乱揣度陛下的心思。”
近年来眼见着南荣家声势浩大,鹿广郡渐有自立门户的心思,首辅曲昌州历三代帝王,初次感受到皇室对南荣杀心乍现,是在如今的潮景帝初登基之时。
后而便有南荣嫡次子,四公子南荣遂钰被赐名,自此留于大都十几载。
御前行走是多少官宦子弟挤得头破血流也未能得到的官职,即便伴君如伴虎,那也是难得一步登天的差事。
没想到最终竟落在南荣遂钰身上。
即使南荣隋改了名字,那也是南荣家的种。
南荣遂钰平日不显山不漏水,只是个被太子可怜的小伴读,近年竟手中权势如潮水般被各路朝臣拱手送上。
谁都想从南荣遂钰这里得到皇帝的消息,离帝王那么近,又得皇帝器重,自然什么都比别人知道的多点。
遂钰对目光很敏感,极快地意识到曲昌州在打量自己。
于是笑着恭敬道:“微臣在陛下身边也只是负责通传罢了,首辅大人不必担忧,车到山前必有路,想必陛下已然有了定夺。”
曲昌州先是愣了下,旋即蓦然笑出声,他拍拍遂钰的肩膀道:“南荣大人年纪轻却能担大任,实乃我朝青年才俊之典范。”
谁去通传公主都不要紧,曲昌州只想知道皇帝究竟倾向于开战还是和亲。
遂钰卖首辅大人一个面子,毕竟人家专程等着自己,日后若有求于人,也好提及今日之事留三分情谊。
翌日,遂钰带着各式大都最新样式的糕点前往公主府。
萧稚坐在院中荡秋千,不知从哪里捉了只小土狗养,通体黝黑,只有眉心那一点白,轮廓像是花瓣。
小土狗见有外人来,连忙朝着来人的方向扑去,可惜还未跑几步,便被公主飞快捉住后颈皮教训:“怎么见人就凶!”
萧稚将狗塞给奶娘,笑吟吟地回头说:“我以为遂钰大人都要将我忘了呢。”
“政务繁忙,今日得休沐才能出宫看看你。”
遂钰指了下越青手中的食盒,越青打开盖子,遂钰道:“御膳房的厨子都没换,不知道糕点还合不合你的口味。”
“奶酥,雪玉糯米糕,我都走了这么多年,御膳房那群厨子怎么还是做老几样。”
萧稚嘴上嫌弃着,手却已经抓起糯米糕往嘴里塞。
“咳咳。”
奶娘抱着小土狗使劲咳嗽。
欲囫囵个吞糕点的萧稚立即闭嘴,改为樱桃小嘴式品尝。
正如萧稚这个名字般,公主仍怀有如稚子般的天真。
遂钰想,萧韫为萧稚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大抵是真的希望她能平安顺遂地度过一生,在皇室,在他这个父皇的保护下,成为最幸福的公主。
听宫中的老人说,萧韫刚当上太子那几年不要命似地打仗,为的便是为后来人创太平盛世。
然而朝局变化,萧韫也不再是那个跟在将军们身后历练的皇子。
遂钰试探道:“阿稚,你在封地除了吃喝,有没有别的喜欢的事情做。”
“比如……”他抿唇,斟酌再三也找不出任何隐晦的词语,只好在萧稚好奇的目光下,说:“喜欢的人。”
萧稚愣了愣,随后疯狂捶着胸口咳嗽。侍女慌忙将水递给公主,萧稚一张脸瞬间憋得通红,来不及说话,推开侍女冲向装满酸梅饮的缸。
那是个足以装好几碗水的小缸,萧稚习惯喝什么都多备点。
“——呼。”
半晌,萧稚瘫倒在秋千中,脱力道:“噎死我了。”
遂钰哭笑不得,将食盒交给奶娘,叮嘱道:“以后将糕点切好再盛给公主。”
奶娘笑道:“老身哪能管得住公主,若真有能管得住公主的人,也好让老身过几日松快日子。”
“郎婿哪有那么好找。”
萧稚生气道:“普天之下男人遍地,可也没几个同父皇般文武双全的郎君,要找就得找父皇那样的人。”
萧韫那样的人。
遂钰噗嗤笑出声,摇头道:“公主怎么还没吃酒便醉了。”
“你呢?”萧稚晃荡着双腿,让秋千大幅度动起来,乘着凉爽的风,她大声道:“你想找什么样的夫人。”
“不过你要娶亲,得鹿广郡来人说媒吧。”
“我……”
遂钰手指微蜷,他身负必须将和亲消息传达给公主的旨意,但萧稚太放松了,放松到他不忍心打破她的平静生活。所有人都在变,唯有她十年如一日地可爱单纯。
单纯在皇族中像是个贬义词,存在的本身便是错的。
赶在宫门落锁前,遂钰策马返回大内。
玄极殿彻夜长明,守夜的宫人替换燃烧殆尽的烛火。陶五陈抱着大氅站在殿前等待,遥望远处那道挺拔细长的人影,欢喜道:“快快快,小公子回来了,通知小厨房将乳酪端上来。”
更深露重,遂钰身披潮湿勒紧缰绳,还未等骏马站稳便已跳下马背。
“公子小心冻着。”
遂钰挑起细长眉梢,盯着陶五陈的脸。半晌,他拧眉扯下挂在肩头的氅衣,并用力踩了几脚。大氅是萧韫的,其中还绣有金色龙纹。
那几脚正好印在龙首。
陶五陈见怪不怪,笑着捡起氅衣道:“公子消消气,陛下正在房里等着呢。”
等什么?
遂钰气得牙根发痒。
他离开的时候,萧稚已经哭了两三个时辰。
即便如此,萧稚还是将他送至府外,边掉眼泪边叮嘱他回宫小心。
他多想告诉萧稚,这就是萧韫,为了他的皇权能够葬送所有人的一生的魔鬼。
“我叫什么名字?”
遂钰忽然问。
陶五陈没反应过来,遂钰又重复道:“我叫什么名字。”
“公子的名讳哪是老奴能直呼的。”陶五陈心想,这位恐怕是在公主府受了刺激,回宫专程找玄极殿不痛快,他试探道:“公子明日早朝当值,天色甚晚,现下不如尽快安歇,明日好精神些。”
遂钰深吸口气,按捺冲进玄极殿找萧韫讨说法的冲动。
得了皇帝的恩宠便能随意话人家家事吗?不,他是南荣遂钰,身在大都的质子而已,他不该插手皇室家事,乃至于牵扯整个朝堂的国事。
几息之间,遂钰迅速平静,牵着缰绳道:“我忽然记起还有文书未送……就先走了。”
不待陶五陈挽留,遂钰骑马离开玄极殿,用令牌从偏门离宫。
这道偏门是留给朝臣与御前行走深夜进出大内所用,遂钰平时进出此处不以私事为由,通常落锁便住在玄极殿,待天明再出宫。
但今日,无论如何他都无法留在玄极殿,无法面对那个男人。
他是个暴君,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
隔日,御前行走南荣遂钰告假。
午后宫中来人传旨——
“南荣军骁勇善战,南荣世子为国负伤,陛下特地以万两白银安抚战死将士亲眷,并接南荣世子回京养伤。”
第13章
沉默。
遂钰低头垂眼望着脚尖,耳边轻风微微扬起他鬓角的发,细碎的发梢擦着他的眼廓,他难得露出一抹没什么隐匿心思的笑意,很轻,稍纵即逝。
这就是萧韫给他的警告。
南荣家的人,即使安稳留在边疆,仍无法逃脱那份被禁锢的命。
“恭喜公子,贺喜公子。”奉旨内监笑吟吟地道喜,这位公子在陛下面前都不必跪,自然接旨从未弯过腰,磕过一次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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