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钰:“……”
纵有千百句能够回应南荣臻的话,可到喉头,遂钰却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他被南荣臻牵着向前,好像脚底并非什么乡野小道,而是他自由所憧憬的未来。
有兄弟们的扶持,也有亲长的疼爱,好像某个瞬间,他便会被簇拥着回到鹿广郡,骄傲地昂起头,重新做回南荣隋。
他轻轻回握南荣臻:“二哥,我在大都也没那么孤独,如果论可怜,永远有人比我过得更惨。”
遂钰提醒:“往年都是大哥或者父亲回大都述职,二哥白日里的那些凭空猜测,若被朝臣知悉,首先参奏的便是御史台。”
“那群人之中,能言善辩者甚至能将三品大员拉下马,鹿广郡的惊险我不知,但朝廷没有人比我更熟悉。”
“我不是软柿子,也不会任由他人拿捏,二哥想做什么尽管去做。”
遂钰弯眸:“至少在银钱方面,若是紧缺,尽可找我来要。”
“贪污了多少。”南荣臻向来没缺过银子,虽带兵打仗,但后方补给多是南荣栩操心,他只顾向前冲,从未担忧过军备。
遂钰哑然,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也搞不定看似头脑简单的二哥。
说他老实,那可真是豪放不羁爱自由。带兵打仗的人,都有适合自己作战的一套章程,头脑自然聪明透顶,但脱口贪腐……好像又对来路不明的银钱不甚在意。
近年被萧韫抄家的官员不在少数,鹿广郡的督军官连年增派,足以见得皇帝重视。
“是别人送我的铺子。”直至回到小院,遂钰才说。
南荣臻点点头:“那可真是个好人。”
村长专程收拾出了囤积粮食的屋子,南荣臻就住在那,剩余的军士在院中安营扎寨,住带来的简易行军帐篷。
遂钰今日还未与萧韫说几句话,想来萧韫应当也是有话要问自己,带着茶水走进里屋,萧韫秉烛研究堪舆图,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知道是遂钰,当即点了点桌前的糕点,道:“晚膳没用多少,多少再吃些垫垫肚子。”
“一定要现在拿下秀州吗。”遂钰问。
萧韫:“事已至此,没有退路。”
“玉罗绮对你说过的话,可以不必放在心上。”遂钰放下茶盏,淡道。
“徐仲辛死后大势已去,但追随他的人尚还在各地逃窜,六部之间配合,刑部与吏部已是心力交瘁,若现在处置秀州,即使有南荣军从旁协助,陛下找得出堪当大任之人吗。”
“百废待兴的秀州,宗祠根深蒂固,先锋军的目的也并非只是为了推翻宗祠。”
萧韫反问:“若朕便是因玉罗绮那话,一时意气行事,非要拿下秀州呢。”
“无论陛下是否意气行事,父王也已经将二哥派遣至陛下身边听命。”
“我只是……”
遂钰抿唇,在萧韫的注视下,蜷起双手,指腹摸索着绷带褶皱,缓慢道:“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场,有些紧张而已。”
这些天他一直在思索秀州开战,自己应当如何自处,是提剑,亦或不拖后腿而躲在某处。
“杀徐仲辛时倒胸有成竹。”
萧韫向遂钰招招手,遂钰下意识往前凑了点,突然意识到这样似乎很像在唤小狗,冷冷剐了萧韫一眼,不作声地向后挪。
潮景帝单手撑着下巴,记录行军路线的炭笔在手中转了圈,笔南荣臻留下的,锢在笔尾的铁环中,还刻着南荣二字。
这是军中统一为小旗以上配备的书写所用,倒叫萧韫回忆起那段,在南荣王手底下磕磕撞撞学本事的日子。
南荣王当年并不如现在好脾气,甚至比南荣臻更狂妄。
老南荣王由着手底下的孩子们争夺世子之位,南荣明徽最不要命,单骑深入敌营夺取主将首级,捉着头颅回去邀功寻赏,却被老南荣王赶去寸早不生,鸟不拉屎的蛮荒种了大半年的地。
后来那片土地,成为了绿洲,萧韫被南荣王带去巡视之时,已成为肥沃,用以百姓生活的草场。
南荣家的人,似乎对跑马有非一般的执着。
“当年朕从南荣王手底下出师,南荣王要求朕将敌方三名主将斩首。”
“明明南荣王也只是用一颗头颅,夺得鹿广郡世子之位。”
潮景帝遗憾道:“当年吃尽苦头,险些死在西洲人刀下。”
事到如今,萧韫已经没有什么要教给遂钰的了。或许只有经历一场血腥的屠戮,才能令遂钰摆脱太学的书卷气,摆脱前朝文臣毫无意义的阴谋算计,无谓的口舌之争。
但这些是否来得太快,根本不适合现在的南荣遂钰。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可调遣的五千名南荣军将在后日抵达秀州,留给萧韫犹豫的时间不多,他必须尽快决定遂钰的去留。
遂钰没话找话主动询问:“攻打秀州或许艰难,但我们有胜算,对吗。”
“……”
萧韫答不出。
第109章
能在短时间内,集结五千人的兵力,这已经是寻常军营拍马难及,望其项背的速度,南荣王府负责边塞防卫,自然对进入大宸的细作多有追踪。
只是遂钰没想到,惯常自信的萧韫,竟然面露迟疑,这令他颇感意外。
“我们并没有穿过森林离开秀州,已经落于下风。宗祠封锁所有关卡,便只能带人硬闯。”
萧韫斟酌道:“先锋军既出自秀州守备,一场恶战。”
“不能再等等吗。”遂钰犹疑道。
等军中再调派更多人来,皇帝不是喜欢万事俱备吗,为何这般急促。
萧韫指尖放在秀州主城中心广场:“全程搜捕,天罗地网无处可逃,以宗祠祭祀的手段,定会立即行刑。”
民风淳朴喜好杀戮,谁会像大都里的反贼们,将皇帝关在殿中索要玉玺,博得个千古好名声。
他们本就善于操控人性,哪里需要名声。
或许还会痴心妄想,企图做整个大宸的主。
“距离秀州最近的江衡也不干净,任由秀州如此却不上报,可见当地州府无能。五千精锐中,分一千潜入江衡,直接夺下州府调派肃义军的兵符,届时,只要秀州城门一开,你便带着人往江衡去。”
遂钰:“你呢。”
“你自己一个人面对先锋军与宗祠,还有可疑的西洲刺客?”
刺客可险些要了你的命!
萧韫用见怪不怪的语气说:“这是最好的办法。”
至少手中尚有南荣王府所出四千精兵,若是其他营里训练的,萧韫要考虑的便是如何冲出去,而非顺势荡平宗祠。
“让我去江衡,是因为有我在,会成为陛下解决秀州隐患的绊脚石吗。”
有南荣臻在,南荣遂钰便不是最优选,而此言脱口,萧韫竟未有所解释,这令遂钰莫名觉得烦躁,声音也因此抬高了些。
“我说的对吗。”
“战场点兵,并非宫中宣旨,你会比南荣臻做得更好吗。”
遂钰坚持:“我是绊脚石,对吗。”
“这是两个问题。”萧韫面对遂钰的态度,抬眼古井无波地问道:“你要听哪个。”
遂钰:“我——”
“你只是不甘心南荣臻带兵前来,自己就成了没用的那个。但事实证明,若是生死战场,带身经百战的将士更有把握。”
“明明我是御前的人,他人前来便顶替了我的位子。”
潮景帝似笑非笑,突然绷不住了,微抬下巴,慢条斯理道:“怎么还吃自家二哥的醋。”
“……”
遂钰冷道:“没有。”
“既然陛下如此决定,臣遵从便是。”
遂钰的大部分人格,是在萧韫手中逐渐长成,萧韫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即将拔腿离开的遂钰,捏住他的脸,将他脸颊肉挤了挤,饶有兴趣道:“怪不得这几日朕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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