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王屯兵在外,以景飏王的地位,只在边塞镇守也太屈才了。
遂钰思索道:“若是我,我便叫景飏王趁机攻打西洲。胜了,是他的功,继续守在边陲即可。若败了,无非是军法处置,或者被西洲大将挑下马,身首异处。”
这对萧韫而言,都是极为划算的买卖。
翌日,宫里传来消息。
公主昨夜受惊,又病倒了。
自萧稚从玄极殿醒后,萧韫便将原先公主居住的宫殿拾掇出来,萧稚近日都在那里住。
公主带着几名贴身侍婢,一声不吭地进了门,连着几天都没出来走动。
皇后想着公主将出嫁,她这个做主母的总归得装装样子,训导或是叮嘱,要装出一副贤良淑德,母仪天下的姿态来。
谁知皇后笑吟吟走进去,在公主拿待了一整日,被身边嬷嬷扶着回宫,宫人们声称看到皇后泪流满面,双目红肿。
皇后吃斋念佛多年,日日将我佛慈悲挂在嘴边,第二天便送了公主一尊观音玉像。
公主也喜欢,叫身边的侍婢回礼,一来二去,两殿的来往便多了。
“公主晕厥,乃受惊所致。”太医对潮景帝道。
萧韫蹙眉:“为何又是受惊。”
时候萧稚的宫人跪了一地,皆蜷缩起来,其中那个颇受萧稚信任的侍婢,大着胆子道:“回陛下,公主是因打碎了那尊观音像所致。”
萧韫冷道:“观音像?”
侍婢:“上次,上次皇后娘娘来宫里探望公主,公主问起礼佛,皇后娘娘便送了观音像来。”
“陛下也知,公主有腿疼的毛病,近日饮食脾胃虚弱,起身若不注意便会双目漆黑,陷入极短的眩晕。”
“这次也是,因手边没什么撑抓之物,随手扶在观音像上,导致观音像被砸碎。”
简而言之,萧稚是被吓的。
砸碎观音像,于常人而言,本不是什么要紧之事。但礼佛见像碎,定会感到冥冥之中有灾厄降临。
萧稚最近又接连受刺激,神情恍惚之际,自然觉得什么都害怕。
信奉教义之人,大多是遭受现实捶打,却无力改变事实,从而寻求神明的帮助。
萧韫微不可闻地叹息,略一闭眼,淡道:“都下去吧。”
侍婢们见陛下无意责罚,顿时放下心来,悄声离开寝殿,临走时带走殿内杂物,以及已经收于手盘的观音碎片。
在萧韫的记忆里,萧稚多病娇弱,比他见过的所有女孩都要心思细腻。
懂得察言观色,知道牢记父兄的喜好,就连各宫娘娘们所爱之物都如数家珍。
没人不喜欢萧稚。
长辈们喜欢阿稚阿稚的叫,与萧稚相熟的学堂同窗,私底下也同她以姐妹相称。
按理说,皇室公主不与百姓论亲疏,官宦平民见了公主,都得恭恭敬敬地弯着腰行礼。
但萧稚常在父皇眼皮底下,与那些所谓的小姐妹,一块趁着节日外出游玩。
萧稚还在京的时候,今日陶五陈说公主又换上她那套便装啦,想是要去郊外农庄捉鱼玩。
又或者,公主穿着她最喜欢的月光纱,想来是哪里的集会能见些公子哥。
萧韫从不拘着萧稚,萧稚也仅仅只是喜欢游玩,更多的,她知道自己不能碰,不能给父皇添麻烦。
例如——
驸马。
皇室嫁娶,从不凭心意,都是当权的皇帝叫嫁到哪里去,便穿着嫁衣上花轿。十里红妆,踩着金银珠翠,尊贵无比地走出皇城,穿过数米高的宫墙,被不知容貌的郎君带走。
“阿稚,或许西洲并非好去处,但大都更不是。”萧韫站在萧稚床头,想要碰一碰萧稚,却在咫尺距离霎时收回手。
萧稚睫毛微颤,大抵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神态和遂钰很像。
也不像。
遂钰痛了会喊,委屈会挣扎,受气的时候,恨不得叫嚣着举起武器将对方砍成八段。
而萧稚则选择默默吞掉一切,她认为这是她作为公主,享受荣华富贵衣食无忧之后,该承受的痛苦。
没人教萧稚挣脱束缚,只会耳提面命,你以后要为了大宸奉献全部,只要日后顺从朝局,嫁去该去的地方,便是为你的父皇分忧了。
不知过了多久,萧韫站得腿都麻了,但这并不能抵消他对萧稚的愧疚。
生在皇家,没有自由可言,今日心软,明日便会被不知哪里来的狂风席卷。
午后御前行走进宫,长驱直入御书房。
萧韫靠坐于龙椅中,单手撑着额角,看起来疲惫极了。
内阁诸臣皆赐座,遂钰低声询问陶五陈出了什么事,陶五陈噤声,没敢说话。
遂钰又靠近内阁稍年轻的大人,那首辅太凶了,且脾气不好,他不太敢靠近。
“夜里有人悄没声把成十公子打了个半死,晨起又有百姓敲登闻鼓,说是昌吉侯克扣工人工钱,饿死了不少人,他们想状告官府,官府转眼便将他们交给昌吉侯。”对方说。
等等,遂钰瞠目,这明明是两件事。
“可查出行凶者?”遂钰问。
“成十又没定罪,没人能拿出有效证据,只能关在普通牢房。近日京城乱得很,三教九流,闹事的太多,普通的关不下了,府衙昏了头,直接将成十的牢房打开,放了不少人进去。”
成十被将军府与侯府针对,自然成家不敢将人顺利保出来,只能给足狱卒银钱,吃食上多多照顾,如今被打,无论多荒唐诡异,也只能算命不好。
首辅痛声道:“招招不致命,专挑肉多的地方打。显然是受人指使,专程给成十公子教训。”
此事可大可小,如今对成家有意见的,便只有眼前那两家。
萧韫没说话,任由内阁在下头讨论。
遂钰自觉移动至皇帝身边,取走已经批阅好的奏折,低声问道:“需要臣去东宫走一趟吗。”
萧韫抿唇,问道:“抚军大将军何时回京。”
庶子出事,抚军大将军欲亲自安置爱子丧葬,快马加鞭,不日抵达。
“下月。”遂钰道。
“督军官呢。”萧韫又说。
遂钰:“父王已经在路上了。”
“水师的督军官。”萧韫道。
遂钰哪能想到这茬,不知该怎么回:“陛下的意思是。”
萧韫嗤笑,却不是对着遂钰,其中轻蔑意味浓郁。
皇帝道:“朕欲彻查军营贪腐之事,既然抚军大将军不日回京,恰巧南荣王府也在,此二将均为朕之肱骨,强强联手,定能将各大营中的蛀虫抓出来。”
这哪是要抓别人的蛀虫,遂钰深呼吸。
抚军大将军的水师,南荣王府的南荣军,乃大宸两大军备力量,因鹿广郡可自给自足,朝廷便将更多的花销,全部支出给了水师。
南荣王府早便对朝廷军费颇有微词,此时父王押解督军官入京,明显是来跟朝廷要账的。
皇帝给南荣王府抓将军府小辫子的机会,大哥与父亲还不乐得多添一把柴。
果真是老狐狸。
狼披狐皮,除了凶恶,还有几分诡计多端!
你就算计吧!遂钰心中冷笑,迟早得阴沟翻船!
先治成十的伤,并随即调查昌吉侯克扣百姓工钱,而彻查两府公子的主审官,也终于选定。
景飏王,萧骋。
潮景帝给了同胞兄弟一个立功的机会,亦将他顺势推进朝堂。
早朝之上,群臣则淡定多了,没像潘谓昙那么惊乍。
遂钰坐在案前记录事务,眼前不断变换着萧韫与萧骋的脸,两人一唱一和,将群臣哄得团团转。
先说景飏王云游四方,如今想为朝廷效力,诸位大人得多担待。
再论景飏王做皇子时的功绩,那可是连先帝都称赞不已,足以见得实力强,可担大任。
萧骋笑吟吟,顶着那张与兄长极度相似的脸,“还请诸位大人多指教。”
平日潮景帝不苟言笑,动怒发火惹得群臣常觉项上人头不保。如今萧骋又这般谦逊,当真是……当真是白日见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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