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五公主待他最好,此等劝诫怎能说出口。
天家富贵不过权势之间的制衡,五公主势单力孤便势必被当做棋子任人摆布。
但棋子有时也会反抗,需要恰当好处的契机。
第9章
十日后。
大都自潮景帝登基,去宵禁,复夜市。
因此,京城内最大的乐馆牡丹楼彻夜灯火通明。
遂钰被太子身边幕僚邀请吃酒时,恰巧能稍微下地走一走。越青拿着鱼食罐喂鱼,听闻遂钰应邀,连忙跑进屋子问遂钰什么时候回来。
府中养伤虽憋闷,但只要不见萧韫,于遂钰来说便是天大的好事。他揉了揉发酸的肩膀,道:“想必是太子有事交待。”
越青:“公子如今不进宫,只在府里待着,太子有什么事不能等着公子伤养好了再说。”
算日子,内阁派去的人,应该已经进了五公主的封地。然而朝廷至今风平浪静,不像是要嫁公主的态度,也并非上收下紧,武将们气势汹汹备战西洲。
遂钰将手放在脑后挑起长发,简单用玉簪固定,他对着琉璃镜中的越青勾唇笑道:“病中不宜饮酒,我有分寸。”
太子府中这些幕僚,除了董贵妃母家送来的几位长辈,年轻一代皆是与太子亲近的同窗。公子们入太子门下,多半是背后的家族授意。这些人吟诗作赋是把好手,太子闲来无事倒也有乐子可找。
“南荣兄弟是陛下身边第一得力之人,日后飞黄腾达可不要忘了我们。”
“是啊,此次做了太子殿下册封时的礼官,日后定前途不可限量!”身着碧色锦缎的年轻公子醉醺醺地搂着遂钰的脖颈,使劲晃荡了几下,撒酒疯道:“看看我们哥几个,还是你混得好。”
遂钰捻起糕点塞进他口中,浅笑道:“慎言。”
这几个人自进门便开始喝,如今不过才酒过二巡,倒都撑不住了。遂钰将杯中茶水饮尽,顺手从身旁叫不出名字,却已经醉死过去的幕僚腰间扯下一袋银子,抛向台上胡姬,后而抬起茶盏道:“辛苦姑娘献舞,请再送一壶茶来,要烫的。”
胡姬一曲毕,行礼带着侍女缓缓退下。
不多时,有人敲响房门,遂钰正欲说话,门外的人却自顾推门,遂钰看清来人面容,眼神闪烁片刻,随后敛神道:“陛下如此大摇大摆地进乐馆,倘若叫那群御史知道,定要参你私德不修。”
萧韫站在门口,看着屋子内横七竖八躺着十来个富家子弟,有几个还是他群臣宴上见过的。
跟着父兄参加宫宴,人模人样地低眉顺眼。
如今衣衫不整围着遂钰躺了一圈,遂钰在软椅中坐得直,左手还放在离他最近的那人腰带上。
隔着朦胧的纱帐,遂钰见萧韫不说话,道:“怎么不进来。”
萧韫这才抬脚穿越障碍,站在遂钰面前道:“喝酒了。”
遂钰摇头,音色清朗道:“没有。”
他答完萧韫,又动手在那些公子哥身上摸索,很快将这群人的钱袋都摸出来。
萧韫觉得好笑,却又对遂钰随便碰别的男人的举动格外恼火,他抿唇等待遂钰把钱袋的钱都掏干净,才不悦道:“这么缺钱吗?”
遂钰将钱袋一字摆开,道:“嗯。”
银子堆成小山,遂钰却只对钱袋感兴趣。
他头也不抬地将钱袋分成三份,问道:“陛下深夜找臣,是有什么要事吩咐吗?”
“没有事便不能找你?”
遂钰:“臣以为陛下只会召臣进宫。”
从萧韫那得到宫外宅子时,遂钰很高兴,他总算能有个属于自己的落脚的地方,即使这也是萧韫给予自己的,但总算不必再处处看人眼色。
然而他却忽略了,出宫并非代表脱离监视,萧韫仍旧将他掌握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遂钰双手扶着膝盖站起,费力地喘了几口气,垂眼对萧韫说:“我府里有你的人,四周也有监视的暗卫,之前怎么不告诉我。”
萧韫:“太子主张开战,是你的主意。”
无论什么时候,遂钰面对萧韫的提问,还未深思熟虑前的第一动作便是摇头。
他摇头后停顿片刻,承认道:“臣以为是陛下的决定,太子殿下问臣,臣便这么答了。”
萧韫望着遂钰,他今日晨起问陶五陈,遂钰这些天过得如何,他似乎有大半个月没见他人影了。
陶五陈笑着说:“陛下,公子养伤不过十日,加上今日才算整十。”
玄极殿自萧韫登基便少有嫔妃留宿,后来有了遂钰,萧韫将玄极殿分出一半供于他居住,骤然无人,倒空荡地令人冷得慌。
遂钰的房间是萧韫着人装饰的,其中也有萧韫自己的喜好,遂钰从不提自己想要什么,就连日日绊脚的摆设都不曾动过。
他的私人物品极少,颇有种人去楼空的意味。
得知遂钰被太子府中的酒囊饭袋叫去吃酒,萧韫无端觉得生气,年轻公子哥进乐馆,无非是那几样上不得台面的男人间的寻欢作乐。
往常遂钰出宫都会先找他报备,近日受伤躲出去销声匿迹,像是死在了哪处。
萧韫道:“大都夜里不安全,若想瞧歌舞,朕将宫里的舞姬送给你便是。”
“听闻良贵人舞姿动人,她也行吗?”
遂钰说。
他故意不去瞧萧韫的脸色,自顾自道:“良贵人的舞我见过,虽说惊为天人,但风情韵味不比吉嫔娘娘,陛下若割爱将吉嫔送给臣,臣自当笑纳……”
话没说完,遂钰便被萧韫猛地掐着脖子提了起来,男人力道重的像是要直接将遂钰的脖子拧断。
萧韫拧眉,从牙缝中蹦出几个字:“朕再给你一次机会。”
“……”骤然被掐住脖子,遂钰没有任何准备。
他的脸很快变得绛紫,双手死死抓着萧韫的手腕,喉咙中溢出的声音断断续续,说。
“你。”
“有本事就、就。”
“就杀了我。”
遂钰挑衅萧韫,没有一次不成功,他不清楚萧韫究竟在乎什么,但他知道,他不会允准有人觊觎他的所有物,即使他不在乎。
是啊,不在乎。
就连我也是他能随意掐死的玩意,倘若有朝一日被厌弃,是不是有人向他索要自己,他也会将他送给别的什么人呢。
任凭他与这些倒地醉酒的公子们吃喝玩乐,他终究还是无法变成他们。
他身后没有任何人能为自己撑腰,唯一能倚仗的居然是眼前这个一言不合便要掐死自己,企图用掌控性命来操控自己的选择。
遂钰瞪着萧韫的眼神蓦然变得忧伤,他缓缓松手,双臂无力地垂落身侧。
他没有力气再反抗,身体急速失去的呼吸的能力,脑海中混沌地不断重现着那日他站在屏风后,萧韫做决定时摇摆不定的神色。
原来他也会担忧,他也会犹豫送公主和亲。
萧韫,五公主是你的女儿,你尚且不忍心送她远嫁。
盛怒之中的萧韫并未注意遂钰的神色,他将遂钰拖出厢房,在随行禁军的护卫下离开牡丹楼。
遂钰踉跄着被他粗暴推上马车时,脚底踩空重新摔了下去,耳边风声呼啸,马蹄就在眼前,他累得说不出一丝话,纵使心中恐惧,却也不得不认命般地闭眼。
难得平静悠闲的夜,居然就这样被消耗的荡然无存。
落地的前一秒,萧韫及时接住的遂钰。
他拧着眉将遂钰塞进马车,命令道:“回宫。”
“陛下,楼内那些人怎么处置。”禁军指挥反应极快,问道。
萧韫:“太学弟子整日喝酒荒废学业,各杖十,家中静思己过三月,家中父兄有在朝中为官者罚俸一年。”
禁军:“是!”
“萧韫,如果你不喜欢,那我以后不会去了。”
遂钰被萧韫抱回玄极殿,宫人皆跪倒低头回避,他颓然地枕着萧韫的肩膀,低声说:“以后不去了。”
是告诉萧韫,也是警告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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