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的香火味,以及燃烧后的炭灰,将整座城罩在浓云之下。繁华肉眼可见,沿街却死气沉沉,没什么活力。
游人如织,即便穿着当地特色服饰,仍能轻易与本地人区别,无形的屏障阻隔着某种极其微妙的变化。
午后,萧韫带遂钰出门,正好碰上客栈进货,送货的货郎蹲在门口喝水休息,另一人接过掌柜称过的碎银。
遂钰指着那人说:“我认得他,昨日要送我果脯的小贩。”
小贩换了身较为鲜亮的衣服,似乎是感受到了视线,四下张望,最后找到站在二楼的遂钰,挥着手臂道:“公子好啊。”
遂钰看了看门口货车的干果,问:“今日本公子带了银子,先来两斤核桃。”
“好嘞。”小贩去车旁找秤,奈何出门太急没带,又找客栈小二借来一把使,笑道:“吃核桃好,核桃美容养颜,公子气质不凡,定是富户出身,若您觉得这山货吃着好,以后有生意,还请多多光顾小店。”
“哦?”遂钰饶有兴趣道:“我是个穷光蛋,被赶出门,打算逛过秀州就去上吊。”
“公子您真会说笑。”
遂钰收敛笑意,认真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嘛。”
“有句话说得好,来秀州必拜月神娘娘,希望她能赐我财富,我这不就来拜了吗。”
核桃称罢,小贩给遂钰多抓了把葵花籽,这次遂钰没拒绝,接过布袋,小贩顺势道:“篝火会公子去了吗。”
“身体不好,昨日累得慌,平时不喜欢凑热闹。”遂钰随口道。
“哎呦!”小贩一拍大腿。
“怎么能不去围着篝火跳舞呢!这可是数一数二有意思的活动了!”
小贩表情充满遗憾,仿佛不去城中心玩一圈,便如没来过秀州。
遂钰天生反骨,越是推荐他去做的,他越厌恶。即便完成后会得到不错的回报,他也懒得给予对方满意的反应。
聊天的功夫,萧韫原地消失,遂钰拎着核桃回房里去,见人站在衣柜前,手中拿着斗笠。
“你要戴?”遂钰问。
萧韫转身,目光落在遂钰头顶,自然道:“是你。”
“我不戴。”
萧韫气定神闲:“不戴别想出去。”
……
皇帝御驾行进缓慢,距离秀州甚远。南巡并非只是游览名川大河,更多的是皇帝亲自查看民情,闲暇时间极少。
水路比陆路快,因此,萧韫才有闲工夫四处走走,略缓口气。
一行人装作寻常商贾,遂钰跟在萧韫身后,略掀起斗笠纱帐,陶五陈立即贴心地询问遂钰想要什么。
并非遂钰不喜欢过节,只是节日对他来说,实在不什么勾得起美好回忆的东西。
或打或伤,总归以疼痛见血结束。
想到“节日”二字,他便下意识发杵。
“陶公……”遂钰噤声,想了想,重新问道:“陶管家从前同老爷出游,当时的秀州与如今想比,如何。”
陶五陈:“回公子,老奴觉得别无二样。”
遂钰诧异:“什么。”
“秀州风景有亘古不变之美称,意思是,无论何年何月何日抵达此地,都能顺利找到记忆中曾经去过的地方。”
“秀州人并不如其他州那般善于灵活变动,正如公子所见,千百年来,他们供奉月神,从未有一丝懈怠。”
说到这,陶五陈不再言语,将剩下的话咽进肚里。出宫没那么多规矩,但再讲下去,便有妄议朝政之嫌。
供奉之心越深,宗祠所代表的能量越大,这就是秀州无法彻底归属朝廷的原因。
就像将军府,起兵造反才有整饬的机会。
秀州自大宸立国以来,安守一亩三分地,从未表露作乱之嫌,按时纳税,接受朝廷查验毫不含糊。
“几乎没有,不,没有朝廷能正式接管秀州。”
遂钰微咬下唇,思索道:“通史所著,朝代更迭,风云变幻,唯秀州长久恒之。”
真有永恒不变的东西吗,由人组成的地域,岂会没有兵戈冲突,就算是当地贵族,也得有那么一两个刺头。
这里的宗祠当真比朝廷还管用?
秀州依山傍水,竹林深处一方幽静天地, 内里有设有酒楼,当地特色流水宴,唯有身处翠绿意境更甚。
草木香潮湿,却也清新宜人,驱散方才在城中漫步时,充斥于空气的焦炭气味。
遂钰摘下斗笠,缓慢深呼吸,表情从舒缓逐渐变得凝重,微微偏头咦了声,引起萧韫注意前,他叫住陆霖汌。
陆霖汌停下脚步,在萧韫的允准下,走向遂钰:“公子。”
遂钰拧眉道:“这里似乎有股不同寻常的烧肉味。”
第93章
烧肉,顾名思义。
这是只有监理过行刑的官员之间,用来交流行刑的利落方式。
起初是刽子手随口一提,后来所有人都这么叫了。
听起来充满杀戮血腥。
陆霖汌表情并未因遂钰的提醒而发生变化,或者说,早在踏入这片竹林开始,他便已察觉此处诡异。
人肉灼烧的味道,与牲畜截然不同,无法形容,却在闻其气味后,身体难以抑制地对其产生抗拒。
萧韫未语,陆霖汌自然不敢先主子议论,遂钰瞧了眼萧韫,觉得陆霖汌没常青云好玩……也难怪,刚升御前随行的,显得紧绷才算正常。
遂钰快步追上萧韫,扯了扯皇帝的衣袖。今日萧韫着收袖劲装,不太好扯,只能抓着蹀躞带,轻声问:“你……没觉得不对劲吗。”
皇帝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抬手轻轻掀起遂钰面前的纱,淡道:“好好走路。”
指尖在遂钰眼边停留半晌,萧韫从蹀躞带解下香囊,勾着丝带,放在遂手中,说:“里头有薄荷,多闻一闻,醒脑。”
很明显,萧韫在故意逃避话题。潮景帝不想说的话,不愿意做的事,未至最后一刻,即便将火烧过的铁钳放在他面前,仍云淡风轻视若无物。
隐匿于竹林深处,两三座吊脚楼倚靠千年古树而建,又或者说,它本身已与古树融为一体,藤蔓之间构以阶梯,盘旋向上,最终抵达绿荫遮蔽的树顶。
昨日夜里下过雨,新生的青苔与已经死去的混为一体,黏黏腻腻地粘在每一阶衔接处,萧韫推了推遂钰,引他先登,遂钰回头往了眼萧韫,其实也没大看清,斗笠实在是烦人,只略晃了眼便罢,萧韫低声:“小心。”
一行人走得并不快,越向上,空气越清新,逐渐闻不见那股“烧肉”味了。
遂钰长舒口气,正欲将香囊还给萧韫,摊开手心,惊觉竟生了一手淋漓。
“这里有道盐焗生蘑很好吃。”萧韫边走边说。
……
登上露台,大半秀州主城收入眼底,却不见什么能吃饭的地方。
遂钰乐了,地面分明有油渍,却人去楼空。
“人呢。”
“怪了,明明老奴昨夜来订……”陶五陈纳闷,指着远处道:“那是个台子,有人在前头唱戏,老奴去的时候,方唱罢受喝彩呢。”
看痕迹,不像是仓促离开,若是开店,即便是倒闭,也得发通报叫十里八乡的宾客知晓,后而将带不走的物件二手卖出,或直接堆在角落,自有穷苦人拾走。
陆霖汌沉声:“老爷,此处不宜久留。”
话音未落,箭矢破空,径直朝遂钰袭来——
砰!
遂钰一动不动站在原地,陆霖汌以掌作刃,生生将箭矢劈成两段。
以遂钰的速度,根本躲不过这种攻击,不,或许也可以称作陷阱。
“这是猎户野外捕兽所用。”陆霖汌双手将箭矢奉予萧韫,掌侧微红。
“怎么不躲。”萧韫用帕巾捻起箭矢,随口道。
遂钰耸肩,躲又躲不过。
“会是猎人留下的陷阱吗。”他轻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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