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恭敬道:“回陛下,南荣大人忧思过度且过于劳心操力,一时气血攻心晕了过去。”
“凉麓山内气候湿冷,即使是夏天也难免阴凉。”
他小心翼翼地掀起棉被,露出遂钰那双已经上过药,包扎整齐的双腿。
太医顿了顿,思考片刻才说:“南荣大人高烧不退,乃膝盖受伤所致。膝盖在山路之中不停跪拜,本就是极其损耗膝盖的姿势,再加上碎石碾压着皮肤,血肉与衣物已模糊为一体,伤口未错过了清理的最佳时间,这才——”
太医说话磨磨唧唧,萧韫不耐烦地打断道:“说重点。”
太医:“可以治好,但需得仔细养着。”
此话一出,萧韫的脸色果然缓和不少,他挥退太医:“你且先下去亲自煎药。”
太医抹了把额前并不存在的汗,带着医童退下。这里是皇后在国寺修行时居住的房间,虽小了点,但装饰与宫内的格局并无二样。
吊顶的琉璃灯,整面翡翠制成的异形屏风,其中雕着凤翔于天的造型。屏风外跪着其余太医,他们见院首心有余悸脚底虚浮地被陶五陈送出来,连忙起身簇拥着院首一道离开。
诊治遂钰并非院首一人,他们比皇帝先到,皇帝来之前一群人围着遂钰好一顿处置。
这哪是陛下身边办差的人该有的身体。
先不说陈年的顽疾,光是现在那血肉模糊的腿伤便足以令人倒吸口凉气。
院首当机立断,先处理膝盖的伤口,倘若等陛下抵达,这腿才是真的药石无医。
然而皇帝还是比他们想象中更快抵达,赶至门前时,恰巧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这种声音萧韫只在行刑时听过。
少年的声音沙哑且带着向成人音色发展的青涩。
萧韫强行占有遂钰那晚,遂钰都没有这般呼痛过。亦或者说,遂钰从来都未曾将受伤的一面展现给萧韫。
他始终倔强地在萧韫面前保持强硬,宁折不弯。
倏地,萧韫在门前止步,他驻足许久,方才调转脚步将视线投向跪在院内,剃除发饰戴罪的皇后。
皇后一身素衣,即使不着粉黛也掩饰不了那张堪称国色的容颜。
萧韫淡道:“皇后不必在这跪着,回宫吧。”
“请陛下责罚臣妾。”皇后坦然道:“臣妾并未照顾好南荣大人,没能及时劝导南荣大人,还请陛下降罪。”
萧韫喉头滚动,正欲说什么时,房内传来太医们兴奋的声音。
“南荣大人,南荣大人你醒了!”
“大人觉得身体有何不适——”
“南荣大人又晕过去了!”
“……”
萧韫揉了揉发紧的眉心,叹道:“皇后想跪,那便继续在这跪着,什么时候累了便回房休息。”
遂钰占着皇后的房间,皇后便只能去国寺禅房暂住。
皇后跪了两个时辰,也顶着毒辣的日光晕厥。皇后身旁的宫人立即慌张地跑去后厨找太医,太医们又匆匆忙忙分出一小波去应付皇后。在宫内行走当差的都是人精,自然知道此时谁更重要。
太医将汤药呈上来时,陶五陈站在门口接过,笑着说:“诸位大人舟车劳顿,先去禅房歇息片刻,今日之事——”
“我等家中有人身体不适,故来国寺一起为家人祈福。”太医们拱手道:“有劳公公将汤药送进去。”
遂钰睡颜安静,往常清醒时萧韫不曾见过他这般柔软。
他碰了碰遂钰的卷翘的睫毛,遂钰的眼皮不自觉地动了下,没醒。
陶五陈端着汤药来到床前,小声道:“陛下,小公子该用药了。”
萧韫想了想,摸了下汤药的温度,命陶五陈扶起遂钰,在遂钰身后垫了几个垫子后,他端起药碗,轻轻拍了拍遂钰的脸说:“醒醒,起床喝药。”
从旁侍候的陶五陈欲言又止,心说陛下你怎么对待病号也似上朝命令那群大臣般。
遂钰迷迷糊糊地觉得有人在叫自己,但也不确定是否是自己的名字。耳边耳鸣得厉害,好像疾风从耳边扫过,除了嗡嗡声什么都不剩。
他只能稍微动了动手指,之后的事便不太清楚了。
在喂药方面,萧韫确实不是什么老手,他极少生病,自小身强体壮被号称第一勇士,后来上战场九死一生也并未丧命。
因此,他并不明白怎么只是磕了几个头,遂钰便能将身体搞得如此崩溃。
他将勺子塞进遂钰口中,汤药顺着遂钰的唇角尽数淌进衣领。萧韫用帕子将他的下巴垫着,捏住遂钰的下巴,强迫他开口吞药。
然而下一秒遂钰被呛得险些背过气去,他伏在萧韫膝边紧闭双眼却咳嗽的像是要将肺也咳出来。
陶五陈终于看不下去了,小公子没被病折腾死,也得让皇帝陛下呛死。
他连忙捧住药碗道:“陛下不善做这些,还是老奴来吧。”
萧韫难得觉得陶五陈说得有道理,便起身道:“务必让遂钰将汤药喝干净。”
汤药喂得艰难,但总算是一丝不落地喝光了。
汤药入肚不过半个时辰,遂钰的呼吸便肉眼可见地舒缓起来,频率也逐渐符合正常人。
太医又来了一趟,说是继续用汤药吊着,不出三日便能退烧清醒。
.
入夜,禅房纷纷点灯。
国寺的禅房并非普通寺庙所能比,皆是为了招待皇族贵人所建,只比皇后居所档次低了那么一点。
皇后亲自打开窗户,迎面而来的凉风瞬间令她打了个喷嚏。原本收拾床铺的玉羌连忙从一旁的架子上拿出披风,快步来到皇后身旁。
皇后拢住披风,笑道:“我不冷,这几日下了几场雨,夜间景色甚是好看。”
潮气自山涧逐渐蔓延至山顶,云顶奔腾如江河湖海,雨幕之间萦绕的雾气给天地披上一层隐约可见的纱幔,土腥味与青草的香气交错,比花香更沁人心脾。
万籁俱寂之中,唯有皇帝所在的那间屋子显得热闹非凡。
玉羌见皇后心思不在此处,道:“听说那位似乎又烧起来了,太医没法子,只能用烈酒擦拭身体降温。”
“陛下呢?”皇后问,她又笑道:“定是陪着的。”
“娘娘别伤心,一个男宠而已,待陛下烦了厌倦了,始终是要与皇后娘娘一道,毕竟普天之下唯有娘娘是明媒正娶,是这天底下唯一的国母。”玉羌见皇后面露黯然,连忙安慰道。
皇后摇头,手掌放在玉羌手腕处,玉羌双手托着皇后的手。
“你真觉得他是男宠吗?”
皇后说:“他姓南荣,鹿广郡的南荣并非善类。”
皇后自小与皇帝定亲,见过南荣府行事。
南荣位极人臣,普天之下三分之二的兵权皆握于他手。先帝在时便对鹿广郡极其忌惮,当今陛下曾与南荣王共收失地。
“你和我都随军伴驾过,知道那南荣军杀人的模样。像从地狱而来的阎王,这地面上的活人见了他们,就只能抻着脖子等他们砍。”
即使南荣遂钰自小生长在皇宫,可他身上流淌着南荣氏的血。
南荣王府为了这个孩子,不惜残忍地断绝与他的来往,而这孩子也聪明地不主动去寻找家人,唯有被太子献给皇帝后,才逐渐露出锋利的獠牙。
即使只是成为皇帝枕边人,他便有如此能力,更何况皇帝似乎比他自己想象的还要纵容南荣遂钰。
“我只是觉得。”皇后走到门口,扶着门框在廊下的躺椅中坐定,玉羌正要动手帮皇后揉白日里跪的乌青的膝盖时,皇后摇头说:“不必。”
“当时我向陛下建议处死南荣遂钰,如今回宫依旧不改。”
“只是现在看着这孩子,他也是该在父母身边承欢膝下的年龄,如今却要成为皇宫里如同后宫嫔妃般,一辈子困至死的命。”
“南荣遂钰幼时不显容貌,恐怕是因为无人打理整日脏兮兮的像个疯子。白日他被身边的小宫女抱进禅房的时候,你看到了吗,那张脸,甚至比女人生得还要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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