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南荣栩挡住游珑,温声道:“遂钰虚弱,父王那边军中的叔伯们都在,免不了吵闹,还是等人都散去,我们一家人再好好说话。”
游珑:“对对,遂钰需要休息。”
话罢,王妃将屋内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人全部打发出去,宗族耆老听说遂钰醒了,也要来看,半个时辰后,院子里黑压压扎着几十人,个个面露喜色。
军医为遂钰检查过,说是既然人醒了,便可吃些软和的食物。
王妃亲自去厨房烹制细面,又做了几道小菜。遂钰本想自己动手进食,但游珑说什么都不肯,非得一勺勺亲自喂进儿子嘴里。
南荣栩从旁围观一阵无语,虽说遂钰有只手的确受伤,但另外那只好好的,怎么就不能独立。
人是惊惧之下气晕的,并非被火药袭击,也不是刀枪剑戟所伤,心力衰竭睡了多日也养好了。
南荣臻从旁看傻眼了,指着遂钰搭在床沿的手:“大哥。”
“我不是你大哥。”南荣栩无情道:“上没保护好陛下,下未守护好弟弟,你还是想着怎么过父王那一关吧。这次没人为你说情,自求多福。”
南荣臻:“哎不是,怎么就都成了我的错。”
“此事需要有人背锅,不如推给陆霖汌。”遂钰抬眼,随口道。
皇帝南巡,护驾的是陆霖汌,虽说被皇帝派去江衡,但也有责任在控制州府后,着人发兵前来秀州支援。
若陆霖汌与朝廷内的势力并无瓜葛,那么便是此人不懂的变通,只知听命。
“陆霖汌是未来的禁军统领人选,这几年陛下有意培养,将他着去江衡,不过是想给陆霖汌个功劳傍身,既有功,我们南荣军又多死伤,天底下没有这样好的买卖。”
遂钰淡道:“陆霖汌功过相抵,自有护身符,我们只管哭惨就好。”
“睡了十几天,你这脑子倒是利落。”南荣栩并未立即同遂钰探讨此事,反倒走上前来,凑近了稀奇道。
遂钰正欲说什么,游珑不乐意了,放下碗筷骂道:“身为世子,此话不与你父王商议,反倒来烦小弟,遂钰身子弱,政务劳心伤神那还能受得累。”
“窦岫,快带着公子去前厅,在这碍眼得很。”
南荣臻方在兄长这吃了骂,正偷着乐,只听母亲又道:“小臻办差不利,在涂涂关倒是白长一身力气,”
“哎我,这,娘!你怎么能……大哥,大哥你别推我啊,再推我我就动手了啊唔唔唔……哎呦!”
南荣栩迅速捂住南荣臻的嘴,用胳膊肘勾着二弟脖颈,半推半就将人往出带,偏偏南荣臻非得讨个说法,不多会,遂钰便听到院里充满幽怨的大喊。
“娘,遂钰他就是力气不够,他杀人特别猛,连我都没来得及查看异样,他一箭就射穿人家小姑娘胸膛,眼睛眨都不带眨的。”
“若是武功了得,上战场那绝对是——”
“南荣臻!给我回去。”
南荣栩忍无可忍。
房内。
“噗嗤。”
南荣臻没头没脑闹这么一通,游珑倒突然破涕为笑,手中汤勺漏了几滴在遂钰手背上,曹小意连忙递帕子过来。
“不烫。”遂钰见母亲又面露紧张,微微笑着安慰道:“二哥这样是在逗母亲笑呢。”
二公子自小跳脱,七岁藏在父王马车中,悄悄跟进军营试图打探什么,从那刻起,游珑便不大管南荣臻了。
南荣臻坐不住,不如南荣栩好学,索性直接丢进战场历练,这些年也极少在家住,这次为了遂钰,超过半月已是稀奇。
“我在大都听说二哥定了琅琊王氏家的姐姐,如今已到了年纪,怎么二哥还在外头晃荡。”遂钰纳闷。
南荣家的孩子,自小定亲,及冠之后便得成家,以便于各个宗族之间的联结,到了遂钰这辈,竟只有南荣栩早早成婚。
说起这个,游珑颇为头疼。
琅琊王氏的姑娘立志编名家典籍,追溯千百年史料记载,跋山涉水,神龙见首不见尾。
“前些日,王家来人告罪,说是大姑娘一脚踩空,掉进了什么三四百年前先人墓里,现下正在家中休养。”
游珑:“姑娘家出去是好的,见识名川江海,心绪也不必困于闺帷,只不过这爱好实在是听着骇人。”
遂钰瞠目,什么叫掉进先人墓里,这分明就是故意去人家墓地碰瓷,毕竟也没什么家族愿意将族谱随便展示给外人。
从前从朝中文官们口中听得,史官之中是有那么几位犯轴,为了某个记载的真实性跑遍大江南北。
“你呢。”游珑问。
说了许多人,却只字不提自己。遂钰被送回来后,军医解开掌心缠绕的绷带,为遂钰缝合几十针,脱了衣服检查身体,军医来回话,说四公子身上有旧伤,还是得请之前在大都诊治过的同僚前来会诊。
“我很好。”
遂钰不知该怎么回应母亲柔软的目光,他曾在别人的母亲那里,远远地见过这种温暖。
幼年需要,长大倒没那么渴望了。
褚云胥从旁瞧着,觉得遂钰心情忽然没方才那么好了,用扇子为游珑吹散暑热,贴心道:“说了这么会子话,母后也多日未好好歇息,既然小弟已醒,不如大家都回去睡一觉,来日方长。”
即便是亲生,十几年不见亦同陌路,感情培养不在片刻,遂钰领会褚云胥心意,也说:“母亲疲惫,还是去歇息为好。”
也不知是军中军医身经百战妙手回春,还是遂钰体格确实比从前强壮不少,隔日便能院中走动,被葛桐带着在王府认路。
“越青身负要职,暂时还回不了王府,公子还得再等等。”葛桐笑道:“听兄弟们说,越青急得跳脚,恨不得骑猎隼飞来。”
遂钰想象了下画面,乐不可支道:“倒也并非不可。”
两人走走停停,待到遂钰困倦,葛桐便寻小径抄近路返回。前脚刚踏进院子,后脚便被等候在院中的人焦急堵在前路。
葛桐眼疾手快挡住来人:“小心冲撞了公子。”
“陶五陈?”不待那人开口,遂钰从葛桐身后钻出来,纳闷道:“你怎么在这。”
陶五陈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扑通跪倒乞求道:“公子,求求公子去看看陛下吧,陛下怕是,怕是……不成了。”
首领内监是在遂钰与萧韫被救的第五日找上王府,御前侍候多日,眼见着陛下重伤有进气没出气的,军医全力救治,只说尽人事听天命,有机会能好。
陶五陈问机会多大,军医再重复一遍尽人事听天命,全是车轱辘话。
凌晨,皇帝病情急转直下,陶五陈又得知小公子醒了,便寻人问了公子住处,或许会被公子拒绝,但他还是打算碰碰运气。
“陛下若是,若是不好,老奴想陛下必定想见公子一面。”
“军医说,若是有人能在陛下身边多唤几声,或许能将人从昏迷中拉回来,只要人醒,性命便可保得住。”
秀州遇刺的事瞒不住,御前侍候圣驾的队伍之中,挑了玄极殿伺候的宫人一并率先快马送来鹿广郡。
宫女内监们都是熟脸,跪在院中仿佛身临玄极殿。
对外只说陛下在鹿广郡休养,一应事宜朝政照旧每日送来。
遂钰喉头滚动,自他清醒,便无人在他面前提及皇帝,似乎是刻意模糊皇帝的存在。
而他也不想主动提及,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将大都当做噩梦,现在是梦醒时分。
天色阴沉,浓云遮天蔽日,鹿广郡的夏风,都比大都多了几分飒爽,吹在脸上仿佛被人用薄页对脸抽。
很疼。
“可我又为什么非得见他呢。”
遂钰缓慢地继续向前走,绕过陶五陈行至廊下,轻声说:“陶公公,这是鹿广郡,并非大都。”
在这里,没有皇权的压迫,只有身为王府嫡幼子的南荣遂钰。
整个鹿广郡都向他张开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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