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钰扬声,故意说给房里的人听:“每个姓南荣的都得从军,没在边沙的冰天雪地里打滚吗。”
话音未落,胡小海吓得脸色骤变,没来得及查探里头的主子是否听真切,遂钰又说:“行了,他们聊他们的。”
南荣王府于各城均有线报,朝廷知晓鹿广郡的情报网铺得开,忌惮却又不得不默许它们存在。
例如现下,能准确找到遂钰,便是依靠各处情报汇总。
南荣臻汇报军情,秀州情况大略与萧韫想的差不多。
领导先锋军的那几个,定有人暗中与宗祠做交易,而推动宗祠大胆行事的,除了大都,还有南荣臻口中所说的西洲。
徐仲辛为何被灭,便是近年与他国来往甚密,倒卖了不少大宸军情。遍布大宸的军营,看似严防死守,恪尽职责地守卫城池安宁,实则被大量细作渗透,每年从中抓捕的暗探,足以填满大都半个乱葬岗。
西洲并非唯一对大宸虎视眈眈的国家,却是数十国内,军事力量最强之国。大宸百年基业,前朝险些被西洲兵临皇城之下,就此覆灭。
南荣臻被潮景帝留在房内盘问许多,待告退出门,已是月朗星稀。遂钰坐在院中百无聊赖地抱着甜瓜啃,缠着绷带的手,大刺刺地在南荣臻眼前晃悠。
南荣臻三步并两步,抓住遂钰的手,问道:“爹来信说你武功太烂,怎么陛下称赞你救驾有功。”
遂钰抿唇,慢条斯理地抽回手,淡定道:“陛下又没骗人,我确实会些没用的功夫。”
“怪不得爹说伴君如伴虎。”南荣臻压低声音,凑到遂钰耳边说:“这些年你是什么在他手底下讨生活的。”
“也传授些给二哥我。”
遂钰:“二哥不看脸色就好了,有什么我帮你通报。”
南荣臻环顾四周,搂住遂钰肩膀,将他往院外带。胡小海站在外头守夜,见二位公子出来,连忙点了火把交给南荣臻。
沿着西南方的小路,一直走到小山丘最顶,南荣臻熄灭火把,趁着月光道:“此次前来,爹传信叮嘱,除我之外,兵马一应交由你指挥。”
“陛下呢。”遂钰问。
元帅不在,兵权便为主将所掌,主将放权,自然有副将们分管。全境兵马统归皇帝所有,朝廷择令派遣,现在应该是潮景帝最大。
南荣臻语调带着夜色寒凉,轻描淡写:“我们王府的兵,岂由萧氏所有。”
此话简单,若有第三人听去,便是满门抄斩的谋逆之罪,遂钰拧眉:“二哥。”
“我来这,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危,并非什么大宸皇帝。”
“江山改头换面,我通通不管,那是爹和大哥的谋划。”
“现在有人要杀我南荣臻的弟弟,我便要屠他全族。”
提及杀人轻描淡写,言语间甚至带着莫名的兴奋。遂钰眼皮微颤,心跳暂停一瞬,而后随着晚风吹拂,不轻不重地打了个颤。
盛夏之夜,只是面对南荣臻,竟叫他不寒而栗。
南荣臻微微咧嘴笑了下,掌心贴着遂钰的脖颈,眼底含着轻蔑与傲慢,徐徐道:“小弟别怕。”
“小小秀州而已。”
第108章
南荣王府世子之位,是南荣栩出生前便定下来的,因此,人生由不得南荣栩选择,每一步都得恰到好处地踏在南荣王预设好的位置。
比起南荣栩被迫束缚的人生,南荣臻便快乐得多。喜欢舞刀弄枪,便自己一猛子扎进军营,家中觉得他实在过分,才将人抓回来送去学堂。
南荣臻给遂钰的印象,大概用“潦草”二字形容,并没有南荣栩那么严丝合缝地武装自己,整个人呈现出来的散漫与舒适,若非极度享受现在的生活,绝不会达到这种状态。
琥珀色的瞳孔在月光下,像觅食归来的野狼。
“小小秀州。”遂钰也跟着说。
萧韫口中令人颇为头疼的秀州,南荣臻说得仿佛一根手指头便能碾死的蚂蚱。
“皇帝明知鹿广郡足以镇压,却始终不曾动摇召南荣军的心思。”
遂钰说:“二哥在家中没少与父王顶嘴吧。”
“小孩子家家别议论大人们的事!”南荣臻似被踩到尾巴般立即道。
遂钰几乎能够确定,二哥在府中确实没什么地位,无奈摊手:“我与二哥也没差几岁,怎么父王不教育我,非由着大哥将你丢去涂涂关呢。”
“南荣遂钰!我可是你哥!”
“由你调派队伍乃爹亲笔,遂钰,你在御前伺候,应该明白爹的苦心。”
是,明白。
父王担忧自己的安危,而暂时将皇帝的性命放在第二位,如果皇帝驾崩,难不成王府已经选好了拥护的君主?
多年未曾站队参与党政,是徐仲辛的事令父王动摇,决定协助哪位皇子成为储君?
不,将军府的遭遇,应当给各路军阀一记警醒,警告他们违逆皇权的下场。
父亲为自己考虑,这对遂钰来说已经足够,他似乎也只是需要被家中记挂而已,其余的,他自己能够解决。
与南荣臻说话,比面对南荣栩更轻松。或许是因为南荣臻想什么便说什么的缘故,令遂钰难得精神放松,不必想着说什么会被察觉端倪,他只要安然地做个弟弟便好。
但南荣栩不为他着想吗,不,南荣栩作为大哥,已经做得足够优秀。
大约是从南荣王手中教出来的人,说话都露一半藏一半,南荣栩与萧韫同样难应付,面对南荣栩,几乎与对待萧韫并无区别。
“二哥,我很喜欢你。”
遂钰冷不丁说。
不待南荣臻反应,遂钰扭头磕磕绊绊地顺着来的方向返回。
“说,说什么?”南荣臻自小也没少被夸,骤然与刚见面的小弟相处,来的路上他还有些忐忑。
他怕小弟不喜欢自己,更心疼遂钰在宫中受苦,远离大都还得被秀州追杀。
堂堂南荣王府四公子,竟过得不如个普通人。
“遂钰!”南荣臻站在高处朗声喊道。
遂钰停下脚步。
南荣臻双手放在嘴边聚拢,扯着嗓子说:“鹿广郡比大都好千万倍,乐馆游船我带你去,营里好马由你挑选,无论你想要什么,二哥都会想办法做到。”
遂钰失笑,说:“如果我说,我想要天上的星星,二哥也会为我找到最亮的那颗,镶嵌在我的冠上吗。”
“星星算什么,太阳要吗。”
“太阳……算了吧。”遂钰勾唇。
“二哥,我要太阳没什么用。”
南荣臻怕遂钰跌倒,带着火把快步来到遂钰身旁,牵起遂钰的手,像带着刚学会走路的小孩。
遂钰觉得别扭,正欲找个由头请南荣臻松开,南荣臻反倒像是怕他走丢般,抓得更紧了。
这样热烈的感情,在遂钰十几年的人生中,从未体验过。
过于纯粹的灼热,险些烫伤他的眼睛。明明是黑夜,却恍如白昼。
“二哥。”遂钰说。
“其实我在宫里过得也没那么差,你看,现在不是过得好好的吗。”
南荣臻:“背井离乡的人,能好过到哪里去。”
“遂钰,就算与我们重逢,也不要忘了大都里受过的屈辱。”
南荣臻一字一句,方才的热情烟消云散,来得急促,去得更凶:“军中多有对你抱有怀疑之人,或许大哥觉得这对来说没什么,每个人进军营,都得经过一番历练,才能夺得将士们的尊重。”
“但你自出生,便为王府牺牲了一切,现在是你荣归故里之时。”
“不必感到自卑,也不能自伤,你所拥有的一切,包括父王想要交给你的,现下只有十几人的兵权,这都是你用自己的命夺回来的资格。”
“那些生在鹿广郡的人不会明白,但你要用拳头,用你对那些朝臣施展的手段,告诉那些不服你的人。”
“你回鹿广郡,并非被他人驱使,而是回来做他们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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