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
遂钰拧眉,他与萧韫对视,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萧韫扭头,厉声道:“公主为什么还没走!”
坐在船尾的陶五陈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公主方才被越青姑娘送走了,陛下您——”
陶五陈慌忙跑去船头,期间还绊了一跤,险些落水。他被身边的小太监扶着,踉跄爬至萧韫腿边:“陛下息怒,老奴这就派人去岸上查看!”
“等陶公公抵达,我们这船也快到了。”遂钰反而平静下来,扶起陶五陈,问道:“公公没摔疼吧,船上行走,不比陆地平缓,再怎么急,也不能在船上跑动。”
陶五陈:“是是,老奴记住了,谢公子关心。”
萧韫膝下没几个公主,出事的只能是萧稚。
不多时,船头靠岸,萧韫抛下所有人,率先大跨步上岸。
宫女们围着昏迷的萧稚,急得团团转。
“陛下!”
萧稚贴身宫女将萧稚抱在怀中,萧稚枕着她的腿,一张俏脸煞白,双眸紧闭。
少女裙摆沾着飞溅的泥点,蜀锦鞋子脏得看不出样子了,像是在泥地里奔跑过。
萧韫冷道:“你们都是怎么照顾公主的!公主胡闹,你们也跟着发疯吗!一国公主,不修边幅地睡在地上,晕倒了也不知道找太医。”
“若公主有什么三长两短。”
“砍断你们的胳膊腿,丢乱葬岗活埋!”
皇帝气极,抱起萧稚登上轿辇,遂钰留在原地,待萧韫匆匆离开后,缓道:“公主大约只是受惊晕厥,你们不必惊慌。”
话音刚落,遂钰明显能感觉到宫人们松快了不少,但下一句,又将他们的心紧紧提起。
“今日见闻,都给本官咽进肚子里。知道你们之中有嘴快的,爱传闲话的,以为人多口杂,便能将话头传出宫。”
“一刀人头落地,谣言生,你们死。”
遂钰扫视四周,大略数了下人。陶五陈留了徒弟在他身边,遂钰道:“将这些人都记下来,入宫何人推荐,家中几口,进京的保人又是谁,一旦泄露,按照名单上的,挨个就地诛杀。”
没有人能真正单独活在世上,谁都有牵挂,即便不在乎自己,也得多考虑考虑别人。
小太监:“是,公子。奴才记下了。”
玄极殿。
太医院听说玄极殿又出事了,带好足量吊命的药丸,以及止血的金疮药,就连绷带也足足装了一小箱。
首领内监亲自在门口等,院首一到便掀起门帘,将人往进引。
院首边捋袖子,边问:“小公子今日受的是什么伤——”
“承蒙院首大人挂念,本官今日无恙。”
南荣遂钰好好坐在屏风旁的金丝楠木椅中,五指红肿,却仍不干扰他捧着热茶驱寒。
对伤口漠视轻蔑的态度,小太医见了皱眉,院首见了直摇头。
遂钰道:“公主晕厥,陛下担心不已,还请院首大人尽快进寝殿医治。”
“陛下也在里头。”遂钰见院首甚是关注自己的手,又加了句。
也难为院首年纪大,天天往玄极殿跑。
遂钰看着老头颤颤巍巍的身影,一时竟有些愧疚。
屏风几日前换了花样,从红梅换成了白梨,有些透光,能看到里头人影晃动,道道身影重叠,分开,再重叠。
遂钰失神地望了许久,直至有人问自己的手,是否需要包扎。
他也是初次坐在殿里,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看着这些太医忙碌,焦头烂额地思索治疗之法。
通常受惊昏厥,只需扎针等待清醒即可。
但潮景帝生了好大的火,吓得宫人气都不敢出,生怕触怒龙颜,直接拖出去打死。
屏风仿佛天堑,隔绝了纷乱,留给遂钰的寂静,仿佛在让他试图思考,自己今日所言,是否真正触动了萧韫。
萧韫曾对遂钰说,无论什么事,睡一觉就好了。
一觉醒来,任何忧虑与脾气,都会瞬间抛向九霄云外。
刚开始,遂钰以为萧韫是为了让自己歇息。过了小半年,他没想到他是真的这般认为,且忠诚地坚持着这份习惯。
所以他们的争吵从未过夜,默契地当做没发生,太阳照常升起,他们照常做君臣,做情人,做想杀死对方的仇敌。
陶五陈端来甜汤,低声道:“公子今日并未进食,还请用些甜水。”
甜汤里点缀着两颗小巧的红枣,顺着碗沿飘。
遂钰用勺子舀起红枣,凑近闻了闻,又放回去。
他今日没胃口,才落过水,身上泥腥味重。待会等萧稚清醒,他还得回去换身衣服,将身上拾掇利落。
萧韫是个很会用一场风波,掩盖另一场荒唐的人。
比如他现在守在萧稚身旁,明明心中知晓,萧稚只是受到了惊吓,却还是为了逃避遂钰,装作十分忙碌,用不同的帕子为萧稚擦拭手心。
遂钰垂头丧气地摊开手,手指伤得不重,这会已经结痂了。
半个时辰后,太医院的太医撤退大半,陶五陈给院首搬了个凳子,他坐在遂钰面前,帮遂钰处理伤口。
院首:“公子被湖水浸泡过,待会还是得入温泉暖暖身子,老臣带了些浴包,里头是消毒驱寒的草药,务必使用。”
“记住了。”遂钰难得好脾气地点点头,用完好的那只手拿起药包,懒洋洋地闻了闻。
药包散发着寡淡的清香,和之前用的不太一样。
院首笑道:“陛下知道公子不喜欢寻常草药香,太医院便根据公子的喜好,特地配置了新的浴包。公子并未拒绝,向来是合公子心意。”
“大人费心。”
遂钰道谢:“近年得大人悉心照拂,未曾说声感谢,真是羞愧。”
“做大夫的,一生只有一个心愿而已。”院首将纱布撕成条,“希望患者平安康健。”
“还望公子照顾好自己,受伤苦的是自己。”
苦?
遂钰笑笑,摇头说:“我不觉得自己苦。”
处理好伤口,院首留下药膏便回太医院了,他们得为萧稚熬制汤药,待晚膳时送来。
偌大玄极殿重回寂静,不知过了多久,遂钰听到寝殿传来萧稚的声音。
“阿稚对不起父皇,让父皇忧心了。”
紧接着是萧韫的。
“父皇记得你出声未足月,太医联合诊治,说你活不过三岁。”男人声音又低又柔,似是含着无限春水。
“所以父皇去哪都带着我,生怕我磕着砰着。”
萧稚说:“所以父皇也是因为遂钰哥哥体弱,才想将他带在身边照顾吗?”
萧稚生来瞳孔颜色浅,面对着这样一双未被世俗沾染,澄澈纯净的眼睛。
萧韫不忍,掖了掖萧稚的被角,说:“太医说你得多休息,再睡会吧。晚膳父皇叫你,想吃什么。”
第60章
萧稚幼时体弱,阳春三月仍裹着厚厚的棉袄,她最喜欢趴在父皇案前,看着父皇提笔写字。
潮景帝的字体遒劲,挥墨方寸,气势十足。
师承名家,又自小习武,腕力远超常人,写出来的字便也金戈铁马,傲骨铮铮。
自萧稚记事起,父皇就不太喜欢说话,或者他不喜欢说废话。
萧稚说:“今天要吃糖糖。”
萧韫将萧稚抱到腿上,说:“不许吃,昨日牙疼今日还敢?”
“还敢!”萧稚脆生生道。
潮景帝干脆将萧稚放在地上,由着她自己玩。伺候公主的嬷嬷们立在附近,防止公主磕碰。
小孩子最喜欢在长牙掉牙的时候啃东西,那几年,玄极殿内外,只要是木质器具,皆印着几枚稚嫩的牙印。
小小一排,可爱又气人。
萧韫提溜起认真咬床头的萧稚,好笑道:“小狗才乱咬。”
“阿稚是小狗!”萧稚欢快道,她最喜欢小狗,小狗是自己的伙伴。
皇帝从怀中掏出包装精致的油纸包,萧稚眼前一亮,张牙舞爪地走向父皇。她走路不稳,跌跌撞撞,扑进萧韫怀中后,她咧开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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