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荣二公子倒没受什么伤,爆炸来临时,他扑上去抓住遂钰的腿。平时看着细胳膊细腿,挣扎发疯起来,几个大汉都抓不住。
游珑蹙眉,眼波流转,身旁的侍女曹小意立即快步走出房间,冲南荣臻盈盈行礼,笑道:“二公子,王妃请您进去呢。”
话说得轻快,南荣臻后脊腾起一股凉意,弯腰又对里头的母亲与嫂嫂道:“外头凉快,我就不进来了。”
宗祠伙同先锋军炮制火药作军械,南荣军被困城墙原本是躲不过的,但第一波爆炸的冲击降临,竟炸开了真正通向控制城门的暗道,众人进入夹层才逃过一劫。
顺着暗道连接城墙内外,南荣臻背着遂钰下软梯,理应外合打开城门,众人一路逃往江衡,半道遇见南荣军新增派而来的援军。
仗是南荣臻带人打的,皇帝与遂钰被紧急随水路送回鹿广郡。
遂钰倒还好,心力衰竭昏迷不醒,但萧韫却实打实地挨了爆炸,浑身上下没一处好地。
二公子心情复杂地打仗,脑海中浮现遂钰冲皇帝撕心裂肺的剖白,面对敌人杀得更起劲了。
“……娘。”南荣臻抠抠手指头,欲言又止。
褚云胥身孕不便挪动,挺着肚子坐在母亲身旁,温声:“二弟看起来有话要说。”
南荣臻又挠头,身边的胡小海也尴尬,两个大男人手脚顿时都没地方放。
游珑一心扑在幼子身上,遂钰昏迷半月,只用些参汤水吊着气,她心中急躁却束手无策。
军中名医反复诊断,今日说明日便会清醒,到了明日,又说这事急不得,四公子是在休养回精气神呢。
皇帝那边有南荣王与世子看顾,王府不分前后院,女子提枪保家卫国是常事,女眷们全在遂钰床前围着。
游珑当年也曾照顾过萧韫,还是皇子的萧韫来王府拜师,游珑与萧韫年纪相差不大,整日被萧韫喊师母,起先还不怎么愿意,后来莫名接受了这个名头,将皇子萧韫当弟弟看待。
幼子被留于大都,游珑回到鹿广郡便生了一场大病,心中不曾有过一刻不怀着怨气,见与自己容貌最相似的孩子,被人从大门用担架抬进来,恨不得冲上去立即掐死重伤的皇帝。
褚云胥见游珑又静默地握着遂钰的手,似乎是隔绝了一切来自外界的声音,微微叹气,由阿颜搀着缓慢向外头挪动。
鹿广郡夏日并不炎热,今年却怪,早早换上夏装仍觉得暑热非常。
褚云胥小心翼翼迈过门槛,南荣臻连忙快走几步紧张道:“家里只有遂钰的院子没拆门槛,这里有我和娘,大嫂这几日没睡好,身体怎么受得了。”
“你是听到,看见了什么吗。”褚云胥压低声音,询问道。
南荣臻身体微僵,抿着唇支支吾吾。
褚云胥:“父王已经知道了。”
南荣臻大惊:“什么?!”
“那大哥他……大哥也……”
对于遂钰,南荣栩本想瞒着南荣王。毕竟遂钰回到鹿广郡,或是留在大都,王府都不可能跟着他一辈子,只要瞒得住一时,那么便能永远地将这个秘密藏在黑暗之中。
至于其他,那都是遂钰自己的态度。
褚云胥垂眼:“二弟难道忘了,你队里有父王安排的人手吗。”
南荣臻张了张嘴,一时没说得出话来,他寻了好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结巴道:“可我看爹这几天表情挺正常,我以为……以为……”
“父王只是不好发作,背地里已经教训过世子,现在母亲又眼巴巴等着遂钰清醒,和皇帝之间,又是男子,这几日你也少去父王那晃悠,省得他拿你开刀。”
南荣臻:“我又没做什么。”
“你没有保护好小弟,并未遵守父命。皇帝重伤生死徘徊,是犯了军令。”
“哪件都得让你吃苦头。”
南荣栩从游廊尽头踱步而来,神情严肃。
“我哪知道遂钰会冲下去。”南荣臻狡辩。
“情况如何。”南荣栩近日看南荣臻颇为不顺眼,径直询问夫人。
南荣王府最不好招惹的便是世子,就连王爷跟前当差,也没有在世子身边拘谨。
世子自小心性远非常人,说好听点的是沉稳,说不好听便是少年老成,自律几近极端的佼佼者。
援军兵临秀州,南荣臻只花半日,便将宗祠打得躲进山林。回来的路上大摇大摆,等着抵家挨夸,没想到南荣栩的脸拉得老长,一副又要将他塞去涂涂关的可怕模样。
世子留给南荣臻一个六亲不认的冷漠后背,与褚云胥说话,语调却骤然温柔似水,活像变了个人。惹得南荣臻挥挥拳头,做了个切的姿势。
“遂钰偶尔梦中哭会倒也不妨事,只是担心母亲,她已经连着几日未阖眼了。”褚云胥身子重,有点站不住了,索性完全将重量交给南荣栩。
南荣栩温声:“陛下那边比较棘手,不过我们的军医能够应付,这几日父王闭口不言遂钰的事,改日他心情不错,我再探探口风。”
“偏是皇帝。”南荣栩长叹。
他至今无法接受遂钰竟与皇帝暗通款曲,起初觉得皇帝强迫,后来见遂钰躲躲闪闪,怕是也有那么几分真在。
王府亏欠遂钰,注定无法所有事插手干预。一切明令禁止,只能令遂钰与他们越走越远。
从前期盼遂钰回家,却不曾想是以这样的形式。
南荣臻想了想,道:“大哥放心,我明日便回营里练兵,绝不在爹面前乱晃。”
“四公子醒了!”
“小公子醒了!!!”
院中三人表情凝重,房内却猝然传来呼喊,气氛顿时沸腾起来。
南荣臻率先翻窗而入。
第115章
“醒了,四公子醒了。”
意识仍旧模糊,自骨骼深处扩散的剧痛,伴随着耳边陌生的呼喊冲击着精神,遂钰胸膛剧烈起伏,想握紧双手却因沉睡太久而不得力。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朦胧才逐渐如迷雾散去,他迷茫地环顾四周。
离自己最近的是个大夫,身着军中服制,却不是之前为自己诊治过的那几位,而大夫身后攥紧手绢的美丽女人,正眼眶通红地望着自己。
之后是南荣臻,搀扶着褚云胥的南荣栩,还有……许多陌生人。
他们的焦点是自己,而整个里屋的摆设,是完全不属于遂钰喜好的风格,他的目光从缝隙穿过,看到了放在厅间摆架的长弓。
游珑强忍哭腔,颤抖着握住幼子的手:“遂钰,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告诉娘,想吃什么,娘去做。”
“……没有。”遂钰开口声音破碎,不知自己昏迷了多少日。他觉得游珑双手冰凉,下意识回握,游珑愣了愣,双肩颤抖,终于忍不住抽泣,遂钰这才意识到眼前此人是自己的母亲。
他视线一点点地向上,安静地打量着生身母亲。
就像见兄长与父王时的心情,他出乎意料地冷静克制,原来见一个人那么容易,又极其艰难。
他花了十几年的时间,走到父母面前。那么现在的自己,是足够令母亲感到骄傲的儿子吗。
母亲拥有一个扛起家族重担的长子,潇洒张扬的次子,以及军功卓著的女儿,身旁有体贴的丈夫,膝下有孝顺的子女,操持王府以及整个鹿广郡不在话下。
名门贵女嫁于身为王侯的心上人,她该拥有美满的人生。
“对不起。”
道歉比母亲二字更轻易脱口,在场众人皆愣怔许久,直至褚云胥轻声提醒:“遂钰,这是母亲大人。”
“对不起。”
遂钰重复。
他眼皮颤了颤,尽管在褚云胥的提醒下,他该先叫游珑一声母亲,可他看见母亲因自己落泪,心中只有万般歉意。
若躲在萧韫,乃至于整个南荣军身后,自己是否能完好无损地回来面见母亲。
“还疼不疼,想吃什么。”游珑强忍泪水,回头招呼道:“快去将王爷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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