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小海与窦岫在一片哀怨中费力挤出条道,承担战友们恶狠狠的目光,当然,目光在发觉他们身后是世子爷与王爷后戛然而至,随后规规矩矩地四散开来。
遂钰使用的是软剑,这半年习武便多注重速度与一击毙命,各人体质不同,长戟他连挥都挥不起来。
南荣臻用戟出神入化,遂钰几乎不得近身,十几个回合他的力气已然耗尽,南荣臻却愈战愈勇,叉腰哈哈大笑:“小弟!哥哥我也不舍得真打你,就算了吧!”
算了?住在王府的半年内,南荣王请了当世使用软剑的高手教授,一招一式几乎将萧韫当初教的功夫拆得粉碎。
若只是在南荣臻面前战至此种程度!
遂钰喉咙干得发疼,一甩软剑喝道:“再来!”
他挪动脚步,身体却倏地僵住。
眼前骤然陷入黑暗。
“四公子!”
“四公子晕过去了!!!”
二公子就算是死了也没什么!但是四公子不同!四公子可是王爷王妃掌中明珠,磕着碰了摔倒都不行!
场面混乱哄然爆发,寻军医的去营帐,抬四公子的几乎被同僚踩掉鞋,南荣臻远远地看傻眼了,听到身后传来阴恻恻的声音。
南荣栩:“南荣臻,你把阿隋怎么了!”
南荣臻训练青翎营,早已不复当年涂涂关打游击时的灰头土脸,对此,南荣明徽曾评价,每天穿得像是要出去斗鸡。
南荣王对南荣臻只有一个要求:不要在家带坏弟弟。
地下赌场勾栏瓦舍一律不许去,尤其是当街策马。
“我是当初怎么警告你的?!”
遂钰院里热闹,军医房里诊治,房外南荣臻跪着求饶。
南荣明徽抓着戒尺重复:“我当初原话是什么!”
南荣臻高举双手,掌心红肿显然是已经被打过一尺,不过皮糙肉厚他也没当回事,前边挨着父王的骂,眼神不住往遂钰房里瞟。
嘴中漫不经心地背诵:“小弟身体弱,不能过分要求武功有多高,累了就喝水,困了就睡觉,若是觉得头疼脑热务必请大夫。”
“就算有师傅教武功,也不能将他随意带去校场,免得……其实父王,我真觉得小弟根本没这么弱。”
“他方才那几剑太可怕了,简直剑剑往命门戳,险些躲不过。”
南荣臻说着说着便起身比划,南荣明徽竖眉挑高声音“嗯”地警告了一声,他又膝盖一软重新跪了回去。
瞥见廊下纤细身影缓缓前来,他顿时大声哭丧道:“娘!娘!!!”
“爹要打死人啦!”
“南荣明徽,你又打孩子!”
果不其然,游珑在南荣明徽无奈表情中,垫脚夺走戒尺,顺带将南荣臻护在身后:“小臻和弟弟玩得开心,阿隋也愿意,你总这么锢着两个孩子,怪不得阿栩同你一般性子。”
“你总护着老二,才把孩子惯成这个样子。”南荣明徽头疼道。
游珑哪听得了这话,鬓边珠钗轻晃,她搀着南荣臻边瞪南荣明徽,边说:“好孩子,我们不跪了。你爹喜欢站规矩叫他去站,你弟弟待会醒了估计还得找你,随娘一道进屋!”
遂钰是因体力耗尽精神振奋才晕厥,换言之——
太兴奋了。
因此缓慢转醒后四肢百骸传来的酸痛令他不由得面露苦色,再见南荣臻幸灾乐祸的表情在眼前晃悠,母亲正好用绞干的帕子替自己擦拭额前的汗。
游珑高兴道:“醒得这样快,看来是身体无碍。”
“我睡了多久。”遂钰哑着嗓问。
“半个时辰。”游珑扶起遂钰,瓷杯递到唇边,遂钰低头就着母亲的手喝了小半杯。
·悬挂在窗旁的灯笼坠着铃铛,遂钰视线自然而然落在窗棂,低声道:“孩儿让父亲母亲担心了。”
“教你剑术的先生说过,身子未养好前不该过于辛苦,兄弟之间比试是不错,但也得注意分寸。”游珑摸了摸遂钰耳后的温度,确定遂钰并未发烧后才松了口气:“你父亲觉得是小臻带着你胡闹,但这次是你自己激着哥哥出手的,对吗。”
南荣臻双臂环抱,无比赞同地点点头。
遂钰弯眸,笑了笑:“如果不是过节,身边有那么多将士们看着,我也不能得逞。”
南荣臻固然冲动,却并非胸无城府,凡事皆有考量。能做到将军之位的亲王之子,自然并非表面那般吊儿郎当。
平时陪遂钰练习,南荣臻收着劲,两三招后寻机逃跑,根本不给遂钰继续的机会。
遂钰想知道自己这半年的极限究竟在哪,因此拼命了些,倒还在可控范围内。
祭拜祖宗不可耽误,好在王府也并非恪守陈规不允通融,遂钰又歇了会才同南荣臻一道前往祠堂。
南荣氏绝大部分族人并不住在王府,大多扎在军中,或是寻了个清净之地生活,要属殚精竭虑,还得是南荣明徽这长房一脉。
由负责祠堂的长辈们领着上香,诸般流程一应简略,武将世家并不在意繁文缛节。
回程途中天边忽然飘起了雪,一炷香的时间便密如鹅毛,遂钰带着一身寒意前脚跨进门槛,后脚便被银簪侍女塞了个暖烘烘的手炉。
银簪侍女说:“公子喜欢的橘子已经烤好了,这批送来的橘子特别甜。”
“你吃了吗。”遂钰随口问。
“公子忘了吗,橘子送来的时候,你便给我们大家伙都分了份例。”
遂钰哦哦两声,祠堂香火味重,熏得他眼睛疼,原地站了会才想起要换身衣裳。
“把炉子搬去廊下,这雪下得漂亮,赏会雪再去前厅。”
鹿广郡的风喜欢从西面八方随意刮来,雪落并不按照原有的轨迹,纷乱地连成一片,却并不厚重,总是轻盈且无声,
火红的灯笼被覆盖薄薄一层,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侍女上前来用竹竿拍拍打打,避免雪将灯笼压垮。
遂钰揣着暖炉,额头抵在朱红的柱子上,慢腾腾地摸了颗橘子。氅衣厚重,像裹了块棉被,遂钰深埋其中,不知不觉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
银簪侍女担心着凉,连忙将遂钰叫醒,木炭炸裂的声音伴随着炙烤的火烧,一齐消匿在漫天飞雪之中,遂钰半阖着眼,淡道:“又过年了。”
鹿广郡于遂钰而言,既是家,也是世上最陌生之处。
起初他甚至想回大都待着,又过了两月,逐渐捉摸出鹿广郡的好来,现在看着府里人来人往,就算是素不相识的军士,他也觉得亲切。
入夜,吃过年夜饭后,南荣臻派人搬来好几箱烟花爆竹。
“如果今年三小姐也在家里就好了。”胡小海可惜道:“她最会放烟花了。”
遂钰拆开火折子,率先点燃一簇,明黄的绚烂瞬间点燃整片天空,说:“等她回来,我们再放一次。”
……
万家灯火吉祥之刻,皇宫大内宴会厅上觥筹交错。
素日唇枪舌剑的朝臣于此刻短暂放下彼此争执,其乐融融互相敬酒,皇帝没喝几杯却难得不胜酒力,将局面交给皇后与太子后,绕过屏风离席。
今年的雪格外大,开宴才开始下,不过几个时辰便厚厚地铺满地,一脚踩进去足能覆盖整个脚面。
宽大的龙袍后摆拖地,萧韫觉得麻烦有意将外裳脱掉,引得陶五陈连忙道:“陛下,您大病初愈可不能再着凉。”
“下雪了。”萧韫抬手,一片完整的雪花盘旋落下,转瞬间又伴随着体温化作晶莹水珠,安静地躺在掌心。
滚烫的呼吸中带着浓郁酒气,萧韫眸色沉沉,连带着整个人一起浸泡在浓郁夜色之中。
“朕送给他的年礼,不知按时收到没有。”
陶五陈捧着醒酒汤,笑道:“听说鹿广郡今年给将士们的年礼里,还有小公子的一份呢。”
萧韫冷哼,语气里带着某种不易察觉的得意:“他倒是懂得拿着朕的钱慷他人之慨。”
话罢,他将醒酒汤一饮而尽,清了清嗓音,道:“春播之事未结,待会叫内阁清醒些的来御书房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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