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因看到南荣遂钰过得还算不错,所以愿意对他更严厉些,想要他成为那个真正意义上的南荣四公子。
“皇帝确实很懂得如何调教臣子。”
南荣栩松开遂钰说:“心机,动摇意志的手段,即使对血亲,也能毫不留情地出刀。”
遂钰将血迹斑斑,褶皱非常的衣襟捋平,抱歉道:“叫大哥见笑了。”
遂钰并不觉得他脱口而出的是手段,可转念想,这便是萧韫刻在他身上的烙印,无论怎样隐藏,总会在某个角落露出端倪。
“即便王府看不起世家,却仍旧摆脱不了高门显贵的骄傲。”
这也正是萧韫所想改变的现状,摒弃部分世家,提拔寒门,避免官职被显赫垄断。
遂钰曾问过萧韫,如何这些寒门也成为世家呢,家族不断向上爬,不断复制荣耀,这份荣耀便叫做世家。
萧韫给予的答案是,完成世家需上百年,三四代的时间积累。
而那个时候他已经死了,便无需顾忌身后事,至于大宸的存亡……作为帝王,自然想大宸绵延百代。
可纵览古今,单独作为萧韫的个体,会认为世事变迁,岁月终将会流向最合适的方向,大宸消弭,百姓却永远停留在自己扎根的地方,再偏远些,不被战事波及的地方,无非是被告知,大宸已作前朝,今朝新任官员即将到任。
因南荣府已至巅峰,即将不可避免地逐渐落入下乘,而南荣府的小心翼翼,苦心经营的,不是再登荣耀,而是让整个庞大的鹿广郡消弭地没那么落寞。
慢一些,再慢一些。
阖府上下,唯有南荣王不吝此言,除此之外,众人皆将其视作忌讳。
“下坡是必然,没有南荣王府,百姓仍旧安居乐业,只不过是换了个将领守卫他们而已。”遂钰说。
“遂钰,你在偷换概念。”南荣栩并未陷入遂钰布设好的陷阱,沉声道:“王府并非只有你一人,父王得为了整个南荣一族负责。”
是啊,王府并非只有南荣遂钰一人,但遂钰南荣遂钰来说,王府便是他的全部。
路行至此,遂钰已不明白,自己究竟想从王府获得些什么。
亲情?或是属于南荣四公子的权势。
他手中握有萧韫给他的兵权,甚至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轻而易举地进入六部。
内阁并非真正决议之所,只供朝廷议事提案,并不是个好去处。
再声势十足,也只是个空架子。
巡防营重建在即,怀中揣着的这道诏书,可拿可放,他若将旨意烧了,回去仍旧是宫里的遂钰公子。
他最珍贵的亲情,已经全部交给了陪伴自己长大的嬷嬷。
可惜嬷嬷死后便被拉去乱葬岗,似乎是被人安葬了,可也有人专程告诉他,同他走得近的人都没好下场,那老妇早便被野狗分食,骨头都咬碎了。
现在的南荣遂钰,分不出更多的心情,去维护一个极度陌生的环境。
南荣栩走到窗下,在净手盆中洗去血渍,问道:“回宫,或是回鹿广郡,现在有两条路供你选择。”
“母亲早产生下我,即便我对父王心怀怨恨,可我终究不是从他肚子里出来的,受苦受累是母亲,为我担忧心伤的也是母亲。”
“父兄并未承受发肤之痛,仅凭人伦纲常行事。”
遂钰觉得血迹扎眼,脱掉外袍搂在怀中:“我会回鹿广郡,尽人子之责。”
遂钰无意与兄长争执,只是他心中憋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
他知父兄因歉疚而包容他的脾气,所以他明目张胆地挑衅他们,想从他们那里得到些回应。
南荣栩从角柜中取出金疮药,道:“你既知晓父亲想补偿,心中有气在我这撒便是,别张牙舞爪去父王面前。”
“如果你不想父王得知你和皇帝的关系。”
遂钰接过金疮药,等待南荣栩用药水消毒后,他再用银勺将粉末铺在伤口中。
伤口不算大,但足够明显。南荣栩说:“之前那道旨意还在我这放着,你打算如何处理。”
之前那道求放世子妃回鹿广郡的交易中,遂钰以自己继续留在大都为代价。
现在想来,萧韫可能真的不在乎他是否自由,只是想尽快息事宁人罢了。
或者……恩威全凭喜好。
因为从未将希望寄托于萧韫,所以他不会对萧韫失望,从他那碰壁,也只会想,哦,他是皇帝,所以得更小心翼翼地保护好自己。
但对王府,他下意识地依赖,想从中感受到某种特殊的温情。
而现实与他所期望的恰恰相反,父兄过于将他看作独立的成人。认为既然已入前朝,便得拿出通晓古今的筹算,从前经受的委屈,也定能理解。
遂钰帮南荣栩缠绷带,声音已听不出半分激动愤怒,说:“萧韫喜欢我依赖他,所以我可能并不像大哥所想,是个及冠后便立即有能力成家立业的人。”
“至于大嫂帮我张罗娶亲。”
“即使萧韫放过我,恐怕也不会这么轻而易举地允准成亲。”
毕竟南荣遂钰这些年是他的所有物,骤然成为他人的依靠,遂钰几乎已经能想到,萧韫无比愤怒后,定然愿意花时间,想方设法地恶心人。
“而且,我也没有成亲的想法。”
遂钰想找时间向兄长说明,却始终没有合适的契机,现在想来,不如直接了当说明,避免日后突发生意外。
遂钰:“谁同我成亲,都只是害了自己。”
他今日所言,便已是最后同南荣栩争执。
“我们只希望你能快乐。”南荣栩长叹。
最初与遂钰相遇的欣喜,令他险些被团聚冲昏了头脑。
血亲是真,陌生不假,至亲至疏的违和,终究是相隔千里的十几年,所带来的无数连锁反应。
南荣王在军营练兵,督军官一事并未惊动朝臣,由南荣府秘密押解至禁军地牢,南荣栩忙得脚不沾地,遂钰则陪着褚云胥参与了几场马球会。
公子哥们聚在一起,花天酒地甚为欢快。
但当遂钰露面,便立即噤声作鸟雀散了。
越清瞠目结舌:“他们……”
遂钰现在是京城炙手可热的适龄公子,去哪都能被塞拜帖,有时也不知是哪家大人府上,总之人家想同南荣王府结亲。
“为什么跑?”
越青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的还以为南荣府是什么洪水猛兽。
遂钰打开折扇,透过光,仔细观察扇面金缕纹路,懒懒道:“陛下接二连三查封了不少乐坊,这群人在我面前聊城中找乐子,大约是怕最后玩乐的地方也没了吧。”
朝廷明令禁止,但也多半睁只眼闭只眼,皇帝要拖着侯府将军府,便得行缓兵之计,查封乐坊是为了堵住悠悠之口,只是遂钰想不通。
为何萧韫拖着此案不审,并非什么无头悬案,更没包庇成家的意思,怎么就不能审,还夸张地请景飏王出面。
萧骋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甚至还是个半聋子,单凭武力来讲,看起来像是只比自己强一点,萧韫一拳便能打死的那种强一点。
夜里回府,宫里来人传话,陛下召四公子即刻入宫。
遂钰未参与马球,却在席间不慎被波及,溅了一裤腿的泥,好巧不巧根本没带第二套衣物替换。
打开衣柜,里头全是萧韫为他置办的行头,绣有王府族徽的外袍,可怜地挂在最深处。
遂钰犹豫片刻,挑了平时穿的那身滚银边的湖蓝外裳。
朝廷官员卸任,官服须得悉数交还,遂钰现在也就只剩两件御前行走的朝服在手了。
他顿了顿,将朝服装进盒子,抱着它走出院子。
“越青,方才不是说去马房牵——”
“公子。”
陶五陈乐呵呵地从府侧马道露出半个身子:“陛下特地叫老奴前来接公子回宫,公子,请吧。”
御前侍奉的人,遂钰跟着萧韫使唤惯了,现在落得一身轻,遂钰才忽然瞧清楚陶五陈的装束。
前朝皇帝重用宦官,用生命付出代价,告知萧氏后人,万不可宠幸宦官而失权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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