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听闻太子殿下驾临,特地派臣前来迎接。”
萧鹤辞一眼望去,没有熟悉的脸,南荣遂钰自个不露面,连身边的亲卫也不舍得派出来,还真是比以前更爱摆谱。仗着皇帝的宠爱先前只是为所欲为,近日动了与兵部算账的心思,更是骑在所有人头上为非作歹。
……
彻底推翻南荣王府多年治军条律比遂钰想象中的更难,尽管已经做好了受挫的准备,扑面而来的人情世故还是将他诸般想法止步于“只是想想”。
偌大军营供养着的并非只是军士,还有后方负责补给的村镇,大大小小的府衙。涉及兵部户部等的官员,这群人听得风声连朝都不上了,日日将遂钰堵在主营诉苦,这不行那不可,全家老小全凭我一个人吃饭之类的话也说得出口。
鹿广郡失火发生后,立即有人在军中散播谣言,遂钰缓过劲来,以军法处决了十几个,连带着抓出几个吃空饷的蛀虫。查验身份之时发觉有那么两三人名录对不上,盘问不开口只好用刑,撑不住酷刑的吐露自己是西洲人。
西洲,西凉。
大清早,西凉人便被捆在校场内,放在军士们都能看得清的木桩上。
行刑定在正午,遂钰专门搭了个棚子坐着监刑,他单手撑着下巴面对一众下属笑眯眯道:“都说正午阴气最重,今日我们便来看看谁会现原形。”
整顿自然可以等到回鹿广郡,在自己的地盘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但失去了杀鸡给猴看的效果,这般做派固然少不了被人背后指指点点,遂钰也做好了心伤过度性情大变得了失心疯之类说辞的准备。
粘稠的血液顺着捆绑身体的麻绳缓缓流淌,灰黑色的尘埃包裹湿润,很快融入干燥的土地。
军中行刑的士兵手上都有真功夫,皮开肉绽也要不了性命,只是血腥气太重,惹来不少蚊蝇与乌鸦于校场附近环绕。
“给他们灌点参汤,别真死了。”
遂钰声音轻盈,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语气无辜道:“这可是西凉人,要是死在大都,不知日后会被谁参一本,说我们虐待奸细,面对西洲人应当以礼相待。”
距离遂钰最近的师爷抹了把不存在的冷汗,与同僚面面相觑,从对方面色中看出了几分今时不同往日的感慨。
他们跟着王爷做事,这次初来大都,因着与鲜国不日开战,故而被留在大都做四公子臂膀,但好像四公子不怎么需要“臂膀”,似乎更擅长砍断别人的臂膀。
遂钰今日穿得一身雪白,衬得整个人都亮堂起来,颜色映在脸上既明朗又清爽,他平日不喜穿这种款式,不耐脏还十分显眼。
行刑的满头大汗,站在太阳地底下喘着气,遂钰抬抬下巴,身边亲卫上前带将人带至阴凉处,舀了碗解渴的豆汤塞进行刑人怀里。
遂钰扶着桌起身,回头扫视一遍校场,示意带来豆汤的厨子分发汤水。瓷碗叮当响,场内气氛终于因豆汤消热而变得略松快几分。
“大家伙这几日训练也累了,王府厨司做的糕点待会就到。”遂钰扬声。
“谢世子!”
“正好饿了。”
“谢谢世子爷!”有人叫道。
葛桐走过来将遂钰的那份盛好放在桌上,低声道:“公子,斥候队的消息。”
遂钰点点头仰头饮尽豆汤,干涸的喉管终于得到湿润后,径直走到刑架前抽出装满倒刺的短鞭,回身三步并两步,抬臂,扬手,发力一气呵成。
啪!!!
校场广阔,鞭声久久回荡。
众军将:“……”
才缓了口气的师爷们心又瞬间提到嗓子眼。
血花随着短鞭的倒刺扬起,风吹不止,丝丝缕缕如线般穿入遂钰袖管,西洲人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奈何还未再发半声,便被紧跟着的几鞭打回肚里。
遂钰甩了甩虎口的血渍,忽然听到一阵淅淅沥沥的声音,颇为诧异地抬头挑眉。
未受刑的两名西洲人裤裆湿透,竟然吓尿了。
“收拾一下。”遂钰用事先准备好的湿帕子擦手,轻描淡写道。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掌声。
萧鹤辞边走边鼓掌感叹道:“既如此为何不直接杀了他们。”
“杀了岂不痛快?”
遂钰勾唇:“杀了我不痛快。”
那年萧鹤辞从水中救出遂钰,遂钰一双眼睛蒙着单纯懵懂,收紧过度像是抓着救命稻草般,紧紧攥着萧鹤辞的衣襟,萧鹤辞轻而易举就能将他抱起来,小小一个,似乎只要稍稍用力便能将他的脖颈轻易拧断。
这样的人不该手握权力,应该关在什么地方只给他留一扇窗。
不,一扇窗留着都是危险。
未谙世事,他将你当作天神,踏足尘嚣,归来犹如从地府身缠狱火褫夺性命的阎罗。
南荣遂钰是个不能被放出去的人。
萧鹤辞也曾想过将遂钰留在身边做个书童,或许南荣王日后会感激他的搭救之恩。但偏偏是玄极殿里的那个人看上了南荣遂钰,就算费尽心血,握在手里紧紧攥着的仍然留不住。
萧鹤辞起初以为遂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但后来南荣遂钰在萧韫身边亦步亦趋,逐渐学着萧韫的手段,踩着所有人的肩膀向上,将军府叛乱之时,他带着玉玺回来,萧鹤辞才终于意识到,原来当年固然强迫,却也说不好皇帝早便与其相识。
萧韫不想出手,只是要找个由头,他萧鹤辞便是那个名义上的“理由”。
“你从前并非如此。”萧鹤辞事宜身边跟着的人都散去,遂钰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手,萧鹤辞用帕子替他擦拭侧脸的血渍扑了个空。
遂钰好奇道:“太子殿下身居高位竟然还想从前,从前是什么时候。”
“你和父皇的事又是什么时候。”
“早朝父皇为你驳斥内阁,免了御史台七八位御史,拿着几年前的旨意说你人死了,没想到……”
萧鹤辞冷哼,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伏在遂钰耳边,呼吸嚣张地洒在耳廓:“老东西冷酷多少年,竟然还有几分感情。”
“是吗,看来太子殿下对自己的父皇并没有臣想象中的熟悉。”
“萧鹤辞,秀州宗祠之事你有参与吗。”
遂钰淡道。
萧鹤辞:“哦,话从何来。”
“没什么。”遂钰摇头,恶劣地将手背的血全部抹在萧鹤辞胸口,就好像是他当场被中了一箭似的。
“校场风沙大,恐迷了太子殿下的眼,若没有别的事还请太子殿下回去吧,军中机密若泄露半分,臣可是要一股脑全部都栽赃给太子殿下,跑去玄极殿诉苦了。”
“你可以试试。”萧鹤辞勾唇。
遂钰唔了声,将别在腰间的袖箭放进萧鹤辞手中,轻轻托起萧鹤辞的手腕,往自己怀中猛地一送。
嗤——
萧鹤辞瞳孔微缩,来源于南荣遂钰胸腔的血迹在眼前逐渐扩散。
青年冲他比了个嘘,用“你是白痴”的眼神深深望着萧鹤辞,顺理成章地闭眼沉沉倒地。
军士们离得远,根本看不清两人说了些什么,只间气氛融洽中,自家世子直挺挺地晕了过去,葛桐看清情况,拔腿便朝着遂钰的方向跑去,冲同僚们狠狠招手示意,吼道:“世子遇刺!”
“世子遇刺!!!”
第134章
南荣遂钰出事的消息好像长了翅膀,几个时辰传遍整个大都,出去游玩的,府里休息的,面对太子突然对南荣王府明目张胆下手,共同发出了“他是疯了吗”的疑问。
原本平静的休沐骤然被点燃引线,火急火燎地烧向所有人。
南荣王府大门紧闭,拒绝所有人探视,就连宫里的御医来了也被挡在门外,唯有军医源源不断从军营前往王府。
太子被传召玄极殿,人跪在殿前请罪,皇帝却不曾露面。
南荣王府有罪是一回事,太子主动出击杀人又是另外一回事。明眼人看得出是两大氏族斗法,中间夹着左右摇摆不定的皇后,或者中宫这般静默,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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