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宫里的孩子,无论身后有多大背景,统统会被默认为被家族抛弃的人。
他被皇后宫中掌事姑姑推进池塘,萧鹤辞路过将他救了起来,并跑去求父皇将遂钰收为伴读。
遂钰这才得以安全长大。
这些萧韫都是知道的。
遂钰见萧韫绷着脸,反问道:“陛下当初装作教书先生之时,也曾见过我受皇后欺负,怎么,现在就全然忘却了吗?”
“难不成,难不成。”
遂钰缓缓从水中爬起,萧韫留在他肩胛的嫣红仍在,剔透水珠顺着他动作的弧度而滑落。水汽氤氲,这具年轻的身体彻底暴露在空气中。
“难不成陛下觉得我如今受了你的恩宠,大可对皇后冰释前嫌?”
“朕只是让你接回皇后,你何必这么大反应。”萧韫伸手要拉遂钰,被遂钰踉跄着避开。
遂钰颤抖道:“你骗我是书院先生的时候,我不曾怀疑你的身份。被太子送给你我也认了,谁让我天生命贱,受不得南荣王府的生活,偏要在这皇宫里寄人篱下看人眼色过一辈子。”
“萧韫,我绝不可能迎皇后回宫。”
.
遂钰初次见萧韫,是在萧鹤辞十二岁的生辰宴上。
三皇子的十二岁生辰选择办在太学书院内,既避免了达官显贵携礼巴结,也能与同龄人玩得更尽兴。
然而遂钰却不喜欢这种人多的场合,他坐在萧鹤辞身旁,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杯盏。
遂钰:“秋月哥哥,我想去别处玩。”
萧鹤辞乳名唤秋月,世上只有两个人会叫他秋月。一位是生母董贵妃,另外一个便是遂钰。
萧鹤辞失笑:“我本就不打算带你来宴上,谁叫某人数月前便喊着要参加,现在觉得无聊?迟了!”
“……”遂钰哑口无言,面对萧鹤辞那张笑吟吟的脸,想到他今日生辰又不好发火煞风景。
他猛地站起来,大声说:“我去花园假山捉蛐蛐,宴会结束后再回来!”
萧鹤辞无奈摇头,还未答应遂钰,遂钰便已经跑远了。
遂钰喜欢捉蛐蛐,却始终捉不住半只,通常都是萧鹤辞着人出去买几只玩。今晨早起发现蛐蛐顺着笼子缝隙跑掉了,遂钰伤心地只吃了半碗饭。
“蛐蛐不该这么捉。”
遂钰忙活了小半个时辰,连蛐蛐的影子都见不着。园子里无人,全都去书院前厅吃酒去了。此时骤然听到人声,遂钰吓得脚边一滑,险些从假山中摔下去。
男人只用一只手便轻而易举地托住他,不待遂钰反应,已经被男人直接从假山之中抱下来安全落地了。
男人身着湖色衣衫,手持象牙骨扇,扇面并未用任何颜色装饰,看起来像是身价全都买了扇子,没有剩余的钱再请个什么好画师的样子,最重要的是遂钰并未在书院中见过他。
“你是谁?太学书院禁止陌生人出入。”遂钰警觉道。
入得太学书院的学子,唯有皇亲国戚与世家子弟,所以经常有人企图混进书院,企图靠近学子以获得利益。
眼前这人莫非……
“我是书院最近新招来的礼乐师。”男人自我介绍道。
礼乐师?
遂钰愣了下,最近书院的确招募了一批礼乐师。
先前教授礼乐的先生打算年底告老还乡,书院不得不找新的先生替代。
通过初步考核的礼乐师们会先进书院试教,后而经过书院的层层考核,最终从百人之中脱颖而出两位,正式成为太学名下传道解惑的先生。
倘若遂钰知道,这便是将他从父母身边残忍抱离的皇帝萧韫,他万万不可能与其多说半个字。
翌日,遂钰从榻中醒来时,萧韫已经上朝许久了。
陶五陈带着宫女伺候他梳洗,遂钰望着镜中憔悴的自己,明明是自己的脸,此时看着却像是顶着别人给的面具。
“……”
嘭!!!
遂钰突然扬手将面前的琉璃镜打翻,镜面从台上跌落,噼里啪啦摔得稀碎。
为他束发的宫女立即双腿一软,跪下惊恐磕头道:“公子息怒,公子恕罪。”
“滚。”
遂钰喉头滚动,将整张案台都掀起抛向窗外,怒道:“都给我滚!”
雕花屏风前,放着他今日需穿着的骑装。这是萧韫临走趁他睡梦中挑选的款式,其中含义已经不言而喻。
无论遂钰是否愿意,都得前往国寺迎皇后回宫。
太子妃午后入宫,皇帝在后宫特设宴席招待成家。下朝回玄极殿更换朝服时,还未走到门口,翡翠茶盏便从殿中飞了出来。
紧接着是陶五陈脚步匆匆,身后跟着一众拿着扫帚的宫人。
“快快,快把地面打扫干净!”
“陛下!”陶五陈三步并两步扑倒在萧韫脚边,欲哭无泪道:“小公子他不许奴才们靠近,这都晌午了还饿着肚子。奴才无能,还请陛下降罪!”
陶五陈之前也不是没见过这位主子发火,遂钰发火快,气消得也快,饿了还会自己要膳吃,是个听劝的性子。
只是今日奇怪得很,眼见着体力不支,站都站不稳了还要摔东西,待会晕过去请太医,少不得又是一夜的折腾。
萧韫捡起茶盏碎片,并未生气,反倒笑了声:“小孩子到了叛逆的时候,自然得多发发火才舒服。”
“你去准备些清淡可口的饭菜,待会做好便送进来。”
“太子妃进宫后,先请成老太师去芳华殿稍坐片刻。”
殿内已经没什么东西可供遂钰砸了,他光着脚绕开碎瓷片,只着单衣,披头散发地寻找殿内仍能供他发泄火气的东西。
环顾四周,遂钰找到了不知是谁藏在角落,唯恐他砸碎的花瓶。他正欲抬脚,下一刻被人从身后打横抱了起来。
“放开我!”遂钰骂道:“滚蛋!放开我!”
“朕再晚回来半刻,这玄极殿恐怕便要被你活活生吞了。”萧韫一时没将人锢住,原地打了几个转才控制住遂钰。
萧韫:“全都算你账上,下月御前行走便不要领俸禄了。”
“萧韫你这个混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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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遂钰力气没有萧韫大,挣扎了几秒便不再动弹。面对萧韫,他早就琢磨出了一套适用于自己的生存方法,例如小事可以忤逆,大事得看着萧韫的脸色行事。
只是偶尔他也明白,无谓的努力只是白费力气。
萧韫将遂钰抱去软塌,遂钰的鞋子放在那。
皇帝的指腹覆盖着一层薄茧,一双戎马半生弯弓射雕的手,此时正用来为面前的少年穿上那双天青色的单鞋。
遂钰觉得脚心痒,不由得向后躲了下,随即被萧韫握着脚踝向他怀中扯了下。
“受伤了吗?”
“没有。”遂钰懒得搭理萧韫,他偏头望向那只幸免于难的花瓶,花瓶孤零零地“屹立”于角落,四周全是碎瓷片,当真是突兀惹眼。
他说:“花瓶给我。”
“陶五陈。”萧韫扬声道。
候在殿外的陶五陈连忙跑进来,他小心翼翼地贴着墙根走了几步,听到陛下说:“把库里的花瓶都拿出来。”
“……我只要那只。”
萧韫笑道:“只有那只不行。”
从地方上供而来的花瓶,没有任何附加意义,倘若是平时不慎被摔碎,宫人们会迅速从内务府找出更精美的贡品替换。
萧韫生气了,遂钰想。
虽然仍旧是那副含着笑的表情,但眼神内蕴含的情绪已然逐渐冰冷。
遂钰蜷起藏在袖袍内的手指,沉默地盯着萧韫,命令道:“不许去。”
潮景帝年少登基,过早享受万人之上的待遇,导致他的掌控欲比先帝强百倍,不允许任何人忤逆他,他的纵容可以无限扩大,也能在一瞬间掐着对方的脖颈,冷眼旁观性命在手中流逝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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