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半夜渴了,朕什么时候没下床帮你找水喝?”萧韫反问。
遂钰耸耸肩,拢了下裹在肩膀的披风,无辜地从手旁食盒内取芸豆糕吃。
马车颠簸,后半程遂钰靠在萧韫怀中睡着了。车内铺着厚厚的毯子,为了减震足有七八层,即便如此,遂钰仍被颠的脑子混沌。
待到皇室专用马场,已是烈日当空的午时。遂钰一觉神清气爽,甚至比萧韫醒的还要早些。
两人徒步前往花厅用膳,马场亦由禁军御马司管理,御马司将培育的良种马一匹匹牵来请陛下过目,萧韫在桌下握了握遂钰的手,“想要哪匹自己选。”
将选马的权利交给遂钰,是为了让遂钰有参与的热情,做什么都兴致缺缺的人,唯有使其依赖并吊足了胃口,方能一击即中。
当遂钰用求助的目光望向萧韫,皇帝当即心中大喜,目的达到了。
少年郎不知怎样选马才是最好,眼前战场征战的男人似乎能给他更好的选择,遂钰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说:“你觉得哪匹好?”
良马众多,却很难挑到适合自己的。
遂钰下意识的举动,给足了皇帝在宫里无处施展博学的满足感,他教过遂钰很多,遂钰也学的认真,但唯独骑射,萧韫从未想过尽早教导遂钰学会。
先祖于马背治理天下,开创如今盛世,萧氏皇族成员皆有一身了不得的马术。骑马看似简单,实则是御马者与生灵之间的博弈。
萧韫扶着遂钰的手臂,看着遂钰踩着马镫上马,道:“学不会不要紧,马术并非一日积累可成,你——”
“驾!”
遂钰兴奋地扬鞭一拍马屁,哪有耐心听萧韫说话,人与马闪电般窜出去几十米,一股名叫自由的风穿透胸膛。
遂钰弯眸,觉得自己在这一刻,似乎短暂的不受萧韫束缚了。
皇帝政务繁忙,皇子与公主们想见父皇一面,也需半月前将折子递进宫,待皇帝什么时候有空了,心情好了,再将孩子们召进宫中说话。
当今太子算诸皇子中伴驾最久的,但也没能得父皇亲自教授骑射,除非春闱猎场被皇帝指点一二外,他的言行皆有太学先生指点。
跑马场外有一处专训练射箭的校场,遂钰骑累了便被萧韫带去校场,他抱着半人高的弓,因骑马太兴奋,小腿肚还打着颤,他不悦道:“我不学。”
“小崽子,别人想学朕还没闲工夫教。”
萧韫似抓小鸡似的,他腾出一只手拎住遂钰后颈衣领,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人提溜过来,紧紧锢在怀中,手指扣着遂钰的下巴,遂钰立即顺从地与他接了个绵长的吻,小声说:“不想学。”
美人计!
活脱脱一出美人计!
萧韫失笑并不上当,道:“好好学,明年春猎别给朕丢脸。”
任何事情被当做爱好,总是有无尽的乐趣与新意。
但当这份兴趣变成差事,萧韫越追得紧,遂钰便越想逃。
入夜回宫后,他躺在玄极殿贵妃椅中不肯下地沐浴,无论萧韫怎么哄都不成。他哼哼唧唧地抬起手指,纡尊降贵地将食指搭在萧韫手中,有气无力骂道:“滚。”
遂钰不会骂人,骂人只会骂滚。
萧韫说:“滚也不成。”
皇宫金碧辉煌,然而璀璨灯火照射不到的地方,比那些珠玉翡翠雕饰的景致更多三分。
遂钰生活在粗使宫人居住的巷子,没沾染半分匪气,当年萧韫初次与遂钰见面时,以为遂钰是哪家府上的公子。
后来遂钰告诉他,我姓南荣。
迎着萧韫诧异的目光,遂钰说:没错,就是那个南荣。
……
温泉放松身体肌肉,遂钰也确实需要这份温暖,他双手搭在萧韫肩膀,胸膛抵着萧韫结实的后背,萧韫边背他去温泉,边掂量了下遂钰的体重,问:“重了点。”
“嗯。”
遂钰半张脸埋在皇帝肩窝旁,声音懒懒的,听起来便像是累极,但又有力气甩胳膊荡腿。
两人摇摇晃晃进了温泉,遂钰看着自己的发丝与萧韫的纠缠,耳边落下星星点点的温润,即使知道现下气氛不错,他不该说煞风景的话,但还是开口道:“萧稚不想远嫁,你真的愿意送她去那么远的地方吗。”
历朝历代和亲的公主没有一人能寿终正寝,总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香消玉殒,哪怕她们其中有人是皇帝最爱的女儿。
“或者……就像父亲将我留在大都。”
遂钰企图用自己唤醒萧韫为数不多的良知,在他对自己还抱有兴趣时,大概只有将事牵扯至自己这里,萧韫才会短暂的设身处地。
但他忽略了萧韫先是皇帝,才为人父。
作为皇帝的萧韫,将公主送出大都前往西洲和亲,才是政治家最明智的策略。
“西洲虽已立国,但仍旧保留先祖游牧的风气,皇帝死了,年轻的后妃会被他的子嗣继承。”
“你舍得让阿稚受奇耻大辱再嫁吗?”
萧韫:“你呢?”
皇帝没回遂钰,反问道:“我死了你想去哪?”
“回家。”遂钰一如既往地道。
他们之间距离只差分毫便可亲密无间,雾气朦胧,遂钰胸膛中陡然涌出的无处存放的孤独将他死死包裹。他不属于大都,不属于皇宫,即使身在皇宫,这么多年也只是靠着身体的交易,勉强在玄极殿内获得了一间小院。
或许,这间小院以后也会成为他人的所有物。
仅在萧韫一念之间。
帝王的情爱永远不受世事变迁所困扰,因为他们的爱永远年轻。
总有人老去,但年轻面庞却会随着不同容貌与姿态出现在萧韫面前。
他是皇帝,是万人之上,是遂钰生命中的灾星。
皮囊终究是外物,除去这层浅薄的容貌,当南荣遂钰真正的内里展露给眼前的男人时,他还会露出几分真心?
遂钰不敢赌,也不想赌。
命运从未可怜过赌徒。
太学求学时期,那已经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除此之外,他再也不敢要求任何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四月后,大都迎来第一场飞雪。
从晨起开始下,没过多久地上便厚厚的铺了一层,像鹅绒,因为狂风吹过,表面的一层会轻飘飘地重新飞起来。
聚集在御书房内商议政要的大臣们鱼贯而出,最末尾跟着年轻的御前行走,遂钰站在门口替皇帝送走礼部官员。
御书房内火盆烧得旺,遂钰脸颊由内到外泛着粉红,目送大臣们远去,遂钰目光随着他们在雪地中留下的脚步一路向前,直至视线受限方才收回。
宫人掀起厚重门帘,轻声道:“公子,陛下说外头冷,请您回殿内歇着。”
北风凛冽,遂钰身上的热气也散的差不多了,他搓搓手调转脚步回殿内烤火。
“过来。”
萧韫说。
遂钰绕过宽大书桌,萧韫摊开掌心,他将双手放在萧韫手中,顺着萧韫牵自己的力道顺势坐在萧韫腿上。
萧韫说:“风寒才好,穿这么薄还去吹风,明日穿厚些再去城外迎接世子。”
南荣世子受伤,皇帝特允回大都休养,奈何世子伤势过重不宜随意挪动,左拖右拖延至年底抵达大都。
西洲正式向大都递送文书,西洲太子将于年初摆放天朝皇帝,并商谈和亲事宜。
遂钰心中不想兄长来大都,但理智被冲动打败,他还是渴望见到与自己流着同样血脉的亲人。
南荣氏久居鹿广郡,宗族为避免仇家追杀而少出鹿广郡。大都内虽有从南荣军中历练过的将领,但真正的南荣氏却只有遂钰一人。
萧韫特别允准遂钰代他迎接世子,遂钰心中欢喜了好几日,临近接风之期,他倒忽觉自己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酸楚,大抵是书中所写的近乡情怯。
府中已经由越青打扫一新,鹿广郡提前派来了王府中的厨子,婢女侍卫排成长队,正大光明地将萧韫安排在遂钰府中的下人们统统赶了出去。
王府平时低调行事,此时倒声势浩大恨不得整个大都的目光皆注视遂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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