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抓了我的人,这笔账若此时不算,还有何时间再计较呢。”萧韫微微俯身,凉薄道:“我只信我眼里看见的。”
“我可以把你安全送到祭坛附近!”曙合拉不假思索道:“你可以救出你身边的那个小子!”
“夫人,求人便得有求人的诚意”
萧韫手肘放在软枕中,手背抵着下巴,慢条斯理重复道:“我只信我眼中看得到的诚意,若只是送我去祭祀场,难不成,没了你我便找不到去的路吗。”
曙合拉见萧韫不为所动,心中慌乱,毫不见抓遂钰时的胸有成竹。
活到她这个年纪,又是有孩子的妇人,自然能看得出少年人的小动作,遂钰一个眼神,她便猜出大半。
即便遂钰近年混迹官场,也大多逞的是萧韫的威,哪有人敢欺负他。能被猜出几分,倒也不算曙合拉的本事,只能说遂钰的功夫还未到家。
常人见皇帝,早就吓得尿裤子了,哪能像曙合拉这般,心伤难耐以及急切,这是完全来自对宗祠的畏惧。
……
“若你被抓,有两种可能。“萧韫将遂钰调转了个身位,仔细检查他究竟有没有受伤。
此举惹得遂钰不快,萧韫好像是在小瞧自己。
“第一种,此次行踪已被察觉,他们是奔着朕来,只是你凭白遭殃而已。”
遂钰:“……”
凭什么是我遭殃。
萧韫挑开遂钰发冠的卡扣,这冠怎么看怎么碍眼,虽说是纯金打造。
长发倾泻于掌,顺着指缝流落,萧韫说:“第二种,他们认为朕便在御驾之中,你是朕派来提前打探消息的近臣。”
遂钰抿唇未语,显然在思索着各种可能性,但玉罗绮那边已经不太能接受如此庞大的信息量,呆呆坐在马背:“御、御御御驾。”
“天枢既然叫得出我的名字,却不认识你,这么说来他得到的消息应该也不完整。”
猎隼落在遂钰脚边,扑扇翅膀。
遂钰失笑:“没有叫你”
他换了个称呼,继续道:“现在的秀州,经过与当地州府的磨合,处于极度平和的状态,如果族长知道陛下在,或许连这场祭祀也不会……”
可这也说不通,既然不愿意招惹皇帝,那么面对御前行走,也理应以礼待之。
曙合拉仅仅只是棋子而已,直至司寇柊死后,经过萧韫提醒才后知后觉,从头至尾,她都是被人算计的那个。
先锋军顺水推舟,利用曙合拉爱子心切,引导遂钰成为曙合拉的猎物,或许司寇柊在临死前发现了什么,但为时已晚,曙合拉甚至没能再见儿子最后一面。
“那么曙合拉又是如何知晓这一切。”遂钰问,先锋军总不可能好心好意去告诉一个即将疯魔的女人。
萧韫:“将你抓去送给曙合拉的,是那个装作小贩的先锋军,而给曙合拉报信的,则是做摆渡的船夫,他在司寇柊死后,带着司寇柊的遗言找到曙合拉,将自己所知晓的一切,完完整整地写在纸上,交给了曙合拉。”
“船夫?我知道他。”
始终插不上话的玉罗绮终于举手道,话音未落,遂钰与萧韫便齐齐转脸过来,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玉罗绮。
玉罗绮咽了口唾沫,小声说:“别这么看我,我有点害怕。”
萧韫将遂钰长发拢至脑后,这事他做惯了,不过也是唯一做得熟的活,平日里身边几十个宫人伺候着,皇帝哪里用得着关心琐碎杂事。
“你让司寇柊送来的铃铛——”
“玉姑娘有话要说。”遂钰简直想立即捂住萧韫的嘴,叫他不要再脱口而出什么令人冷汗直冒,或是心脏漏跳一拍的惊雷之语。
他已经觉得玉罗绮看自己的眼光有些不太对劲了。
玉罗绮也的确是在二人身上反复流连,一个自称朕,另一个似乎被族长叫作南荣遂钰,南荣,那是多么遥远的姓氏。
此等少见的姓氏,全天下便只有遥远的鹿广郡,盘踞着名叫南荣的庞大家族。
这二人言行重叠,但凡有些脑子,也该联想得到他们的身份。
远在天边的皇帝,以及南荣王留在大都的嫡幼子——
南荣遂钰。
以遂钰那丁点,甚至排不上号的功绩,自然不足为天下人道。
但天下人最喜欢八卦,坊间最喜欢把南荣王府那些家长里短翻来覆去地演绎,即使这是子虚乌有民间杜撰,百姓仍津津有味。
其中,南荣王幼子留于大都作为质子的故事,都快被讲烂了,小孩子都会念几句戏文,说那南荣遂钰身份尊贵却命如草芥。
玉罗绮初次听南荣王府的故事,甚至为素不相识的南荣遂钰唏嘘许久。
现下,人就站在这。
君臣一派祥和,皇帝甚至有些……有些落南荣遂钰气势一等。
这是错觉吗?玉罗绮揉揉眼。
似乎又不太对。
皇帝威严,她不敢直视,即使萧韫方才并未透露身份,他闪身至族长面前,救下她的时候,她瞧见此人半眼,便已被凌厉气势吓得双腿发软。
“说。”潮景帝在遂钰这吃瘪,抬眼轻飘飘道。
玉罗绮使劲咽了口唾沫,双臂脱臼的痛感终于伴随着片刻喘息滚滚而来,她咬唇,苍白道:“船夫期初是秀州守备军中的小旗,后来妻儿老小被选中成为祭品,他选择离开守备军,带着许多亲眷受害的战友,成立了先锋军。”
遂钰诧异,那船夫浑身上下看不出任何习武特征,竟然与先锋军渊源颇深。
“你们所见那伪装成果脯的小贩,真名不知,先锋军中大家叫他野狐。为了隐藏身份,先锋军会以代号称呼彼此,船夫的名字是孤帆。”
“后来先锋军中产生了分歧,孤帆在内斗中败阵,听宝姨娘说,他是被人毒哑的。”
玉罗绮疼痛难忍,倒吸口凉气,额头抵着马背,断断续续道:“柊在孤帆高热昏厥之际,将他背去医馆,大概……大概是因为这个吧。”
遂钰快步来到玉罗绮身旁,简单查看伤势后,对萧韫说:“手臂能接好吗。”
萧韫:“可以。”
玉罗绮眼皮一跳,颇觉不妙。
手臂脱臼其实很好接,只是受伤者可能会遭罪,萧韫手法利落,当年行军塞外,什么阵仗没见过,有人伤口被兵戟划拉开碗大的口子,军医忙不迭时,便得由将士自己缝合。
玉罗绮疼得晕了过去,遂钰与萧韫对视,萧韫启齿:“累吗。”
遂钰点点头。
……
在天枢的指引下,他们找到一处山洞中修整,夜幕降临,面前只点燃巴掌大的火堆用于取暖,避免宗祠半夜搜索,暴露自身所在。
趁着玉罗绮昏迷,遂钰与萧韫也终于有机会比对彼此得到的消息。
宗祠必定不知萧韫也在,先锋军是否有皇帝的消息存疑。但若是要对南荣遂钰赶尽杀绝,必定是得了什么消息,迫使他们不得不下此毒手。
唯一能够确定的,便是大度有人不想皇帝活,连带着顺手解决南荣王府。
假借他人之手杀害皇帝,大都帝位虚置,景飏王护送公主未归。
太子与大皇子都有嫌疑。
萧韫沉吟:“曙合拉说司寇柊是与你们见面后,离开宗祠才死的。”
“在这个时间段里,应该是有人向宗祠透露消息,族长下令杀了司寇柊,孤帆寻找曙合拉,曙合拉带着消息来客栈。”
遂钰:“按照孤帆的遭遇,想必先锋军也不是什么善茬。既知陛下在秀州,若其为民,便该直接寻找陛下相助。司寇柊应该是不信任他们,才选择绕过先锋军,直接找南荣军相助。”
须臾,遂钰心中浮现了个不大可能的念头,却也是最好的解释。
萧韫:“有人故意隐去消息。”
遂钰:“大都的人在作怪!”
他们同时开口,同时落下,又很快欲言又止。
遂钰眨了眨眼睛,低头用手中的木棒戳着土地,说:“你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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