诓世(7)
裴戎平静道:“再吵,这根指头,会从你喉管里插进去,从屁/眼里捅出来。”
拓跋飞沙微微一呆,从未听过裴戎这般骂人,好容易反应过来,臭脸道:“呸,粗俗!”
然后想了想,嘿嘿道:“你那指头太短,莫如尝尝我这鸡/巴。”
“保证能从你屁/眼里捅进去,嘴巴里戳出来。”
二人剑拔弩张间,天上传来一阵刺耳嗡鸣。
港口上,除了刺、戮部主外,所有人痛苦地捂住双耳。
那声音无法用言语形容,犹如数以万计的钢针于耳中不停穿刺。
海天交接的尽头,骤然掀起巨大浪潮,一波一波拍打礁石海岸。
浪潮越涌越高,升入青空,形成磅礴龙卷连天。
苍穹骤然阴暗下来,众人抬头望去,一艘肋生双翼的海船破云而出,卷起云涛千丈,无比凛然震撼!
刹那间,天地皆暗,风浪的怒号宛如众生哀鸣,宣告着――
苦海的御众师,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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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红梅开落
御众师归来不久,刺、戮二主的囚车亦被送上苦海。
苦海由三岛组成,岛形弯如弦月,偎依相拥。
海岛由外至内,分为外岛、中环岛与内岛。
内岛群山竦峙,常年迷雾缭绕,唯众生主与御众师能够踏入。
中环岛山丘连绵,为七部所辖,乃苦海门人之居所。
外岛地势平坦,立于稍高处便可览尽旷野,非苦海门下尽居于此。
伴随苦海声势渐盛,前来苦海避难或寻觅发迹机会的江湖人越来越多,在外岛日渐形成聚集村落,后发展为城镇,直至今日筑起城池般的岛城。
外岛西南处如豚吻凸起之处,是一座规模极大的船港,距其不远处便是整个西沧海上最大的海市,与最繁华的花街柳巷。
刺、戮二部所乘海船抵达港口时,黑压压的人群涌来。
有备好银两想要先对手一步的商人,有身上一穷二白想要获得一份雇佣的刀客,有花枝招展向海员们兜售身体的妓/女,还有一些浑水摸鱼捞取好处的窃贼偷儿。
刺奴、戮奴们推着囚车走下甲板,人群以比先时更加迅疾的速度退去。直闹得落花流水,人仰马翻。
当两支队伍离开海港。
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打听笼子里乃何人?岛上将要发生什么大事?
索性,苦海没让他们的好奇心煎熬太久。
翌日,一个惊人的消息传遍三岛。
刺、戮两部部主因争功内斗,导致天字甲册中一项重要任务失败。
两位部主未能争取见到御众师一面,便被投入刑部囚牢,接受刑主裁决。
刑殿,幽暗无光。没有窗户与缝隙,仿若置身地底。
一盆盆碳火明灭不定,照耀绘有神佛旧典的石壁,忽明忽暗。针、刺、钩、鞭……各种刑具从房梁上垂下,宛如铁灰色的密林,令漫长的甬道显得幽仄窒息。
裴戎跟随刑奴身后,来到刑殿最深处的一座刑室。
目光扫遍四周,最后定格于角落。
那里,摆着坐室内唯一一把椅子,刑主安坐其中。
两臂搭着扶手,右腿翘在膝上,微摇微晃。靴底一片暗红,不知将将拷问过何人,鞋跟儿上黏着一块碎肉。
刑主同裴戎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手一抬。
他的身边,一名娇小可人的童子,展开怀中卷轴,扬起一张天真烂漫的笑脸,发出宛如小鸟啼啾的声音。
“刺主裴戎,九月初七,领天字甲册任务,属刺、戮,灭门屠户,列叁仟壹佰肆拾贰号。”
“九月十六归,斩首六十三,获黄金一百斤,白银三百斤,各色珠宝……”
刑主颇为不耐地拍了拍扶手。
童子鼓起腮,委委屈屈地望向刑主,衬着桃花小脸,有些楚楚可怜。
刑主面容冷硬不动,伸出一指,戳人腮上。
腮帮顿时“漏气”,童子揉了揉脸,发出细小的尖叫。
裴戎微侧身,曲指抵唇,轻轻咳嗽。
刑主一巴掌呼于童子后脑。
童子一个趔趄,龇牙咧嘴地揉了揉后脑,继续道:“总之,任务一“顾子瞻”成功,任务二“夺眼”失败。扫尾干净,无后续麻烦……最终定论……”
掌刑童子努力仰头,望着足有三个他高的裴戎,笑眯眯,用花瓣似的嘴唇吐出一词――
“失败。”
“依苦海刑典,刺部裴戎领鞭刑,挞五十。”
裴戎解下腰间狭刀,交与刑奴,单膝跪地:“裴戎,领刑。”
深吸一口气,将头发挽起,束于头顶。
揭开衣襟盘扣,拉开外衣与中衣,褪至腰间,露出一色苍白身躯。
悍烈如豹,又幽白似玉。
童子见到裴戎身体,微微有些吃惊。上面伤疤实在太多,如同山野阡陌纵横交错――很难想象,一人受过如此繁多的伤,还能好端端的活着。
刑殿很冷,在裴戎伤痕累累的肌肤上激起细小疙瘩。
双膝着地,手被刑奴用绳索套住,分挂在两侧铁架之上。
刑奴从水盆中,拿出一条由麻绳拧成的鞭子。
粗糙鞭身吸饱了海水,宛如一条毒蟒盘曲于纠结臂膀,湿漉漉淌下冰冷蛇涎。
裴戎合上双眸,手掌紧紧地攥住绳索,腰腹收窄,肌肉紧张绷起,凸显出脊柱的痕迹,和两块形状优美的蝶骨。
嗖――风随鞭响,红梅开落。
裴戎疲惫地撑开眼睑,浓密的睫羽上凝着血块。
紧束的长发不知何时散了下来,被血汗浸透,如水藻般纠结成缕。头顶三枚白羽断了俩,染一层朱红。
缓缓舒展身体,吊在房梁上的刑具,在绳索的碰撞下叮当作响。
后背火辣辣的,海盐混着汗水渗入伤口,疼得发烫。
右眼高高肿起,在第二十九鞭甩下时,刑奴施力太久,手臂酸胀,那一鞭失了准度,狠狠抽于脸上,刮出一道血痕,从右眼拉到耳根。
刑室里空无一人,刑主、童子与刑奴在鞭挞结束后,便离开了。
裴戎的目光能从敞开的门扉,望进幽深逼仄的走廊里。
地面倒映一条条畸长人影,像是被挂在墙上风干的腊肉。长廊中绵长低吟回荡,如破败风炉的喘息。
裴戎知道,那些是被判钩刑的囚徒――双臂缚于背后,铁钩穿过下巴,悬吊半空。
这种刑罚将死亡拉伸得极为漫长,鲜血一点点放干,颈骨一点点脱臼。本能的挣扎,只能将加剧临死前的痛苦。
裴戎出神地盯了一会儿。
然后,有些难耐地动了动双腿。
受刑时,他流了太多的血和汗,顺着纠结肌肉陷出的沟壑缓缓淌落,没入裤中――也就是说,他的裤子湿透了,潮乎乎地黏在大腿上,犹如小儿失禁一般难熬。
腰带已被鞭子刮松,他可以蠕动蠕动地将裤子蹭落,但身边没有另一条裤子。
若有刑奴进入,会看到什么?
一个光着屁股的刺主?
裴戎漠然,还是“裆中失禁”的刺主好些。
就在胡思乱想间,一双温热的手,挟住他下颚抬起。
裴戎抬头,对上一双深瞳。
来人用低沉,轻柔,十分缓慢的声音说道:“我可怜的小狼崽……”
拇指擦过裴戎咬破的嘴唇,沾着鲜血,在他脸侧画出一抹嫣红。
有人来看望裴戎。
是他想见,却惧见之人,御众师梵慧魔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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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暗设圈套
梵慧魔罗,一个奇人。
他有许多称号流传于世,如沧海之主、罗刹王、诡谋、魇畸人……不过世人还是更喜欢唤他在苦海的称谓——御众师。
在外界海船进入苦海前,总会路过一块巨大海礁,上面覆满墨绿青苔与赭红、灰的褐海藻。
被人以指力书下一行遒劲大字——
世事如苦海,红尘飘零,众生沉沦。
此乃苦海的创造者李红尘所记。
李红尘自喻众生之主,以杀生普渡沉沦苦世之人。而御众师便是他手中之鞭,牧众生如牛羊。
梵慧魔罗作为苦海副君二十六载,其名声之盛,威慑之烈,凛然独步天下。
统帅过六场与慈航的争斗,五胜一败。那唯一一败,还是基于顾子瞻的背叛。
他之身影犹如一道雄姿英发的图腾。
芸芸苦奴坚信,只要御众师在世,苦海的统治便牢不可破。
裴戎劈裂的唇瓣被手指摩挲得生疼,想偏过头去,脱出对方掌心。
蓦然意识到对方是老大,自己不该这样,偏头的动作尬尴僵住。
御众师仿佛为这反应所取悦,低低笑了起来,温热指腹摩挲起裴戎的喉结,直至令它微微发颤。
眼前的梵慧魔罗,穿着一身漆黑的长袍与及地的狼皮大氅,威风的狼头搭于其左肩。狼头雪鬃金瞳,长眸枭锐如刀。
露出光裸右臂,强健的臂肱上环有一枚黄金臂钏,镂雕云纹,缀以水滴大小的红宝石。与他右耳上挂着的金环,交相辉映。
梵慧魔罗有着深刻的轮廓,眉弓高耸,眼窝深陷,很有一些极西之地的特征。
长眉极为稀疏,淡若烟扫,几似无眉。
相比之下,睫羽过于浓密,宛如漆黑的鸦羽,柔和地覆在两口黑渊似的眼瞳上。
裴戎从未见过谁的瞳色比他更黑,更深,犹如傍晚退潮时苦海中央陷出的漩涡。
修长身影拢在晦暗不定的火光中,优雅,强大,静美,像是一尾漆黑蝮蛇悄无声息地来到你的身边。
纵然身体疲惫疼痛,裴戎强打精神,保持头脑清醒。
压低身体,垂下头颅,露出修长的脖颈,像一头驯服的雪狼,向他的主人展示谦卑臣服的姿态。
心中暗想,御众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拓跋飞沙诬告了他?说他故意放人带走转轮瞳?
御众师对于没能得到转轮瞳,恼怒非常,打算亲自处置他?
又或者顾子瞻的死讯令御众师回忆起旧情,昔日情人的美好与温存重归心间……那自己岂非将要成为泄愤的对象?
想到此处,裴戎不禁微微发汗,谨慎地用余光细查御众师的神色。
但对方淡淡含笑,似是心情不错。
这反应令裴戎大惑不解。
梵慧魔罗松开裴戎,似在思考什么,于刑室中缓缓踱步。
走动间,雪缎似的大腿从狼裘厚重的风毛中交替出现又隐没,冷白细腻,长度惊人。
裴戎这才发现,梵慧魔罗袍子底下……什么也没穿。
“裴戎,你来到苦海有几年了?”
鞭伤的疼痛令头颅嗡鸣阵阵,梵慧魔罗的声音忽近忽远,裴戎失神地看着拖曳于地的狼裘后摆,沙哑道:“十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