诓世(8)
“被我提拔为刺主,随侍在我身边,又是几年?”梵慧魔罗问。
裴戎舔了舔破裂的嘴唇,干得发火的喉头颤动了一下,低声道:“三年。”
“三年?”梵慧魔罗喃喃,“真如弹指一挥。”
“犹记当初,四月初六,惊蛰之日。前刺主在苍芜山为尹剑心所杀,刺部部主之位空缺。战势如火如荼,急需择人补之。”
“我忙于战局,无暇细细斟选,便亲笔书下一本载有三百一十六个刺杀任务的天字甲册卷。告诉众人,谁有胆量敢接下此卷,并承诺在三年内完成它,便是新任刺主。”
“当时,七部苦奴,数万门徒齐聚阶下,竟无一人吭声。”
“他们都被卷册上的名字吓破了胆。毕竟上面第一个人,便是澹宁殿尊顾子瞻。”
“我心中失望,随手将册子掷下,却被你接去。”
梵慧魔罗微微侧首,火光昏暗,勾勒高鼻丰额的线条,将昳丽面容分割两半。
彼时裴戎不过十七岁的年纪,生的高大英朗,目光炯炯有光,一身蓬勃之气与烈性,像是一头跃跃欲试意夺魁首之位的年轻雪狼。
有品阶高的杀手呵斥少年大胆放肆,少年二话不说拔刀削去对方头颅,对于四周骚动的人群回以挑衅之目,枭眸烈如狼顾。
然后他迈步踏过阻路尸体,身后留下一串血红足印。左手掌刀单膝跪地,右手握册高举过顶,发间白羽猎猎,不卑不亢地仰望梵慧魔罗。“御众师,这本名册裴某收下了。”
梵慧魔罗俯视他,眼底漠然褪去,笑意如春潮涌漫:“你的名字。”
小狼崽道:“裴戎。”
梵慧魔罗道:“很好,胆魄十足。”
“从今以后,你便是我的刺主。”
“但若你空许豪言,杀不尽名册之人?”
裴戎掂了掂手中狭刀,锋芒一转,白刃在喉。
“届时,我当自戕于御众师足下!”
梵慧魔罗淡笑,声音中带着一种慑人的磁性。
“三年来你做的不错,将名册上的人物杀得干干净净。就在昨日,亦将最后一颗头颅,奉至我面前。”
裴戎心头微微一颤。
作为刺主,消息必须灵通,在收罗各种情报时,曾深入探究过御众师与顾子瞻之间的故事。
御众师曾为顾子瞻差点儿背弃众生主,冒着被苦海追杀的危险,一度与之退隐山林。
可见当初他爱顾子瞻,爱得有多深。
然而,此刻提及死去的情人,竟如谈及一条饿死路边的野狗,不带半分情绪。
裴戎皱眉,他不明白,是御众师的心太冷,还是他那与顾子瞻缠绵悱恻的爱情只是一场假象?
忠诚的下属不该猜测主人的心思,但裴戎总喜欢对身边所有事物加以观察、分析、揣测,以保证做出最安全的判断。
就如此刻头颅低垂,露出修长脖颈——能令人看到那因为过于低垂而自颈背交接之处凸起的骨节,温顺驯服得恰到好处。
梵慧魔罗长眸微敛,这让他的瞳色显得更加深幽。
手掌贴着裴戎的腰线滑下,能感觉到掌下身体硬得硌手,对方因为紧张肌肉紧绷——这头小狼,并非如他表现得那般驯服可欺。
梵慧魔罗道:“飞沙也是,他通过重重考验,接替戮主之位时,也同你一般意气风发。”
“你们这几个孩子,算是从小一起长大,为何会闹到今日这般不堪境地?”
质问之语骤然冰冷,令裴戎浑身发僵,轻声道:“大人,是拓跋飞沙挑衅在先。”
“而且他无令擅离苦海,违背苦海法度。”
梵慧魔罗道:“然而,拓跋飞沙告诉我。他发现你在琼州通往南方留下一个豁口,放任顾子瞻的亲信逃离。”
“而他自己,则是担心苦海与转轮瞳失之交臂,方才替你查漏补缺。”
果然是拓跋飞沙诬告了么?
听闻此语,裴戎反倒安下心来。对于回应此问,早已做好万全准备。
“御众师明鉴,属下刻意放开南方豁口,事出有因。”
“属下派刺奴将曲柳山庄地界围住,唯剩南方看似松散,是为令顾子瞻抱有侥幸之心,以免心生绝望之下,毁掉转轮瞳。”
“事实上,属下早已安排三队刺奴潜伏于临口渡,暗中处理掉所有无关人士。在那条通往白玉京的唯一渡口,方圆十丈内,所有船夫、渔民、农户皆是我刺部之人。”
“只等曲柳山庄的逃亡者出现,便将他们一举擒下。”
裴戎寥寥数语推翻拓跋飞沙的诬陷,接下来便是对这个愚蠢对手的反击。
“不曾想,拓跋戮主竟率数十名戮奴而来,威风凛凛,声势浩大。当时,我身在曲柳山庄,虽未亲眼所见,也能猜到当时临口渡必定在拓跋戮主的严密守卫下,从一个平凡无奇的渡口变成一座森然堡垒。”
“我命令刺奴暗中潜伏,便是害怕打草惊蛇。而拓跋戮主反其道行之,闹出那般动静,顾子瞻安排的后手自然不会再向白玉京进发。”
“想必戮主所抓的孩童,不过是对方声东击西,耍的手段而已。”
裴戎抬首直视梵慧魔罗,目光明锐坚毅:“您亲自下达的任务,属下必当小心谨慎,竭尽全力,怎可能粗心到留下如此疏漏?”
“大人若要证据,可招刺部杀手前来质询。”
所言皆为自己开释,只字未从正面叱责拓跋飞沙,却处处暗指其行事鲁莽,胡作非为。
梵慧魔罗微微一笑,手指搭于裴戎肩头拍了拍:“不必。”
“我自是信你。”
裴戎再度驯服垂首,等待御众师的裁决。
手指隐隐握紧,在这一轮与拓跋飞沙的交锋中,他已然大获全胜……
不待他高兴多久,梵慧魔罗忽然开口。
语调轻柔,缓慢,却又坚不可摧。
“我的裴刺主,这疏漏恐怕不仅仅是留给顾子瞻,也是留给拓跋飞沙的?”
裴戎心脏猛然一沉,薄唇微抿,没有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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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莫名深入
梵慧魔罗围着他缓缓踱步,声音从面前、耳侧、后背……四面八方响起。
“近来,天下局势趋于平缓,各方势力处于对峙、观望之态。除非出现重大变故,否则便不会产生大规模厮杀。”
“如今,慈航主事与我皆无做好万全准备,谁也不能保证一战击败对方,若是将苦海与慈航拖入无比漫长的消耗之战,会留给别的势力可乘之机。”
“所以虚伪的安定还将持续数年,这便使得为战争而生的戮部,暂被束之高阁。反是负责暗杀的刺部,更加得用。”
“在苦海,一个无法立下功勋的部主,得不到尊重。更何况还有一位骁勇善战,意气风发的刺主与之争锋……所以,我能理解拓跋飞沙的心思。他必须侵蚀刺部的权力,才能维持自己的尊严。”
“两年来,拓跋飞沙像是一头困兽四处乱撞,拼命寻找击败刺部的机会。”
“于是,有人将一个机会,送到他的面前。”
“被他派往生部卧底的戮奴探听到了一个消息——刺部领御众师亲令,诛杀澹宁殿尊,夺回转轮瞳。”
“拓跋飞沙对此确信不已——生主与刺主向来交好,这个消息是他的亲信使出浑身解数讨好生主,在生主说漏嘴时,无意听见。”
“他开始时刻关注这个任务,恰好发现向来谨慎的刺主竟在执行任务时,出现重大纰漏。”
“于是,想也没想,便兴高采烈地跳入圈套。”
梵慧魔罗嘲道:“真是个鲁莽蠢货!”
裴戎冷汗涔涔,想要负隅顽抗,解释的话语刚到唇边。
猛然被梵慧魔罗掐住下颚,平稳用力地合拢颚骨,强迫他将剩下的话给吞了进去。
梵慧魔罗微微一笑:“你该知道,我憎恶欺骗。”
裴戎霎时明白,御众师已经得到确凿证据,巧言辞令只会致己身于不利之地。
深吸一口气,咬着牙,用一种倔强坚韧的神情,大胆回望梵慧魔罗。
“想要成为头狼,就必须咬断其他雄狼的脖子,这是您告诉我的。”
微微偏头,抿唇道:“……您对拓跋飞沙,偏爱了。”
似对这种撒娇的话语颇不适应。
“不错。”梵慧魔罗淡笑,“所以我赞赏你的做法。”
“若能手段再高明些,将更令我喜悦。”
忽然面色一沉,寒声道:“但在这场行动中,有一件事情,令我感到愤怒。”
“苦海之中,竟有向慈航泄密的背叛者!”
裴戎心头狂震。
泄密!向慈航泄密?御众师发现了什么?
“御众师,属下绝对不会与慈航勾结……唔。”
御众师拥住他,丰润的双唇贴住其唇瓣,舌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长驱直入。
裴戎睁大眼睛,心擂如鼓,看着自己身上的血污在那张华美厚重的狼皮大氅上染出一片深色。
这一吻很深,两舌绞缠推搡至咽喉,齿列被暧昧舔过,柔软的舌尖轻搔膛壁,生出酥/痒,令人头皮发麻。
裴戎双手被缚,呈跪姿。
梵慧魔罗的手指从他肩头抚至腰背,身姿前倾,积云墨发自肩头滑落,宛如细密牢笼,囚住身下之人。
两人面容贴得极近,裴戎看不清御众师的神色。
只觉那张丰润唇瓣随脸微侧,与他更加紧密地贴合在一起,宛如榫卯,相互依嵌。
唇舌缠绵了好一会儿,方才从裴戎口中抽离。
修长手插入纠结成缕的乌发,以指做梳,顺至脑后,拇指轻柔摩挲于耳廓。
“不必多言,我自信你,方才告诉你。”
梵慧魔罗伏人身上,彼此鼻尖轻触摩挲,呼吸滚烫而焦灼。
另一只手揉抚裴戎腰际,扯开松散腰带,抚摸结实潮湿的大腿,深入胯间。
裴戎扬首轻喘,目光相接,看入对方双目。
御众师的瞳眸是那样深,那样黑,犹如傍晚退潮时苦海中央陷出的漩涡。
纵使裴戎善于揣度人心,也从未在御众师眼底猜出什么。
然而这一刻,他分明清晰看到撩人的欲望。
裴戎身为刺主,为执行一场场暗杀,走南闯北,去过皇宫侯府,宿过烟雨秦淮,算是见识广博。然不曾见过任何一位美人能与御众师比拟。
御众师很美,美到给人一种肉/欲的感觉。
容颜昳丽非凡,身体却宣泄着浓厚的男性气息。
当他用那样朦胧带笑的目光看向你,便能令你体味到一种最为原始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