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阳台上转了一圈,习惯成自然地看向隔壁阳台。
他抬腿,想要跨上阳台的围栏,老了,跨不上去,只得搬来凳子,踩着站上去,站上去了想要跳,看看六楼的层高,觉得危险,又去扯挂在架子上的床单绑在身上。
绑着系着,简单的防护措施还没搞完,隔壁的阳台探出张熟悉的脸。
袁越胳膊撑着阳台,冲他露出无奈的笑脸:
“蔡叔,老胳膊老腿了,咱别干危险的事情,不跳窗了。反正跳了也逃不掉。”
*
最后蔡恒木还是去了,一个人,慢吞吞的骑着他的小破电动车。
本来要跟去的其他警察,被他以难为情,尴尬等理由劝走了。
警察们一合计,也行,早上先让蔡恒木去通知,等到下午,他们再正式登门拜访,了结案子,顺便拍拍宣传照片。
呆在一旁,听了全场的蔡言咬牙要跟上,走了几步又退回来去拉袁越的衣服,他语速飞快,连声追问:“袁哥,我爸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你们说这案子是他破的?明明是你一直在跑案子的事!”
袁越:“现在案子结了,不保密了,蔡叔待会会同你说……”
“我不要听他说。”蔡言简单粗暴打断袁越,“我要听你说。他惯会夸大事实,谁知道他说的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还有,说案子破了,这案子到底是怎么破的?”
袁越短暂地沉默会儿。
他脸上的愉悦收敛了些,先朝前边看了眼,又转向蔡言,轻声但认真说话:“这个案子发生在1994年。”
“然后呢?”蔡言不明白为什么要强调这一点。
“1994年,很多刑侦技术都不完善,现在习以为常的DNA检验,哪怕是当时的美国,也是刚刚兴起,不流行且不成熟,遑论国内。所以没有人想到,要在案发现场,搜寻提取残留生物物证,检查DNA。”
“蔡叔是个很喜欢看侦探小说,和国外案件资讯的人。
“他在大概一两年后,了解到了国外有DNA技术,可以通过这一技术,确认罪犯。”
“你想说……”蔡言模模糊糊猜到了接下去的话。
但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这个死老头,不是个只会吹牛说大话,永远敏于言而讷于行的家伙吗?
“蔡叔在随后的多年,每年都根据当时对嫌疑人的询问记录记录的个人讯息,天南海北去找人。找到了人,就寻机收集头发,收集唾液,比如喝过的酒瓶,抽过的烟;当我们重启这个案子的时候,我在当年案发现场的桌子角落,发现了犯罪嫌疑人留下的生物物证。经过和蔡叔多年来收集的嫌疑人DNA进行比对,终于确认了案件中的另外一个凶手身份。”
袁越交给胡芫的DNA,就是由此取得,但以这种方式取得的DNA,是不能作为法庭证据的。后来袁越又派人去钱树茂老家通过正规流程取得了钱树茂父母的DNA,完成了这个证据链。
除此以外,蔡恒木每隔几年都会定期走访那些他心中觉得嫌疑高的老家,悄悄观察那些嫌疑人的父母,探查着蛛丝马迹。
事情很繁琐,也很简单。
22年的时光,22年的精力,都凝练在这短短几句话中。
“这不可能!”蔡言反驳,“我知道他,他只是去旅游,每回他去旅游,还会带什么翡翠啊玉啊石头啊乱七八糟,一看就是景点用来骗人的玩意儿回来。”
“旁证不会凭空出现。”袁越失笑,“但可能……找证据的时候顺便旅游,顺便被骗。”
“就算他确实在旅游的中途做了这些事情,就算——就算——”蔡言情绪莫名激动,“就算他努力收集了这么多年,案子也不是他破的,案子是你们破的,如果没有你们,以他这种笨拙的收集证据的方式,他永远也破不了这个案子!”
“他就是一个臭老头,他就是一个普通人,还蠢!”
袁越脸上的笑意收敛了。
但他没有反驳,他甚至轻轻嗯了一声。
这一声是针对蔡言最后一句话。
蔡恒木是一个普通人。
得自袁越的答案没有让蔡言满意。
他丢下袁越,开着自己的车,追上去。
这一路他的脑袋里转了无数的念头,无数的念头在他脑海中像沸水一样翻滚蒸腾,他最开始不相信,无论如何都不相信,但是袁越不会说话,警察不会说谎,这件事就是真的,他一直看不起的父亲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做了很多事情……!
他是聪明人。
聪明人很难在铁证面前自己骗自己。
于是最后他艰难的,很不情愿的承认了:也许他爹没有他想得那么糟糕,至少他爹还算是在努力弥补着自己过去的错误……至少他爹确实为破获这个案子,立下了汗马功劳。
22年。
很长,确实很长。
走南闯北,确实不容易。
到了现在,案子终于破了,他爹22年里的坚持和努力没有白费。
现在这个老头终于……终于变成了一个英雄。
他小时候期望看见的英雄父亲。
英雄父亲迟到了22年,但还是回来了。
车子一路来到了芦苇丛,不知道怎么的,明明他开着四轮轿车,大几十万的车子,但跑起来似乎没有他爹那个小二轮小电驴快,他爹只比他先了五分钟吧,这一路他愣是没追上那该进返修场的小电驴,直到来到了老房子和芦苇丛前,才看见早已熄火停住的电驴。
还才六点。
太阳躲在云后头,隐隐绰绰。
芦苇丛掩映着的老房子,同样隐隐绰绰。
他快步穿过芦苇丛,赶到老屋子前,他看见他的父亲了,也看见汤志学的母亲,王彩霞了!他听见他父亲带着扭捏之色,对大早上没完全醒来,还睡眼惺忪的老太太说:
“王老姐姐,这次来找你,是要告诉你,你儿子的案子,破了……”
这是英雄的画面。
他发现自己手上还提着摄像机,他抬起摄像机,想要找个角度。
但没有高光,天色还早,高光还藏在云层后,更没有什么鸟羽花香欢呼雀跃。
这个平常的早晨,一个平常的老太太听见消息,愣了一下,随后掏出手帕,抹了抹眼。
她的手帕如此普通,她的身影如此寻常,就连她的苍老,也平平无奇,这一幕从任何角度看,都是这么的平常,平常到远没有兴奋感,远没有激动感,远没有英雄性。
他刚刚承认,自己的爸爸也许是个英雄,他就看见,他的爸爸似乎还是那个爸爸。
他忽然想到了袁越看过来的一眼,袁越的轻轻一声嗯。
他蓦地蹲下,藏在芦苇丛中,狠狠揪自己的头发。
“我也可以!”
他想这样说,但他知道自己不可以。
他愿意承认自己的爸爸是英雄,被英雄比下去不丢脸,但他爸爸就是个普通人。
会犯错,案子还要靠别的人一起破。
会犯蠢,跑去查案都要顺便被景点购物骗。
这个普通人,一遍遍做着普通的事,然后,不普通的事普通的完成了。
*
“醒了?”霍染因说。
“不敢醒不敢醒。”
“嗯?”
“不敢不醒,不敢不醒。”纪询自我纠正,他吐了口气,收回抵在门框上的手,让霍染因进来,“霍队叫人起床的方式真是独特。”
“你的反应让人有些失望。”霍染因,“直白点,你现在不应该反亲我吗?”
“这不是要工作吗?”纪询八风不动,“看在霍队为了工作不惜牺牲色相的份上,我就告诉你昨天我和你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纪询,”霍染因打断他,“我不需要你告诉我那人是谁,我自己也能猜到。”
“哦——”纪询有点小不爽霍染因的自信。
他暗地里哼一声,转移话题。
“你刚才说袁越去了怡安县?应该不仅仅是给背后为他出谋划策的那家伙报喜吧,他是不是打算把那位接过来,和辛永初接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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