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警在旁边照例叮嘱了一些,例如配合有加能够记功,可以减刑云云,然后就走了。
“你告诉了莫耐什么?”
张信有笑了一声,只是沉默。
“你们是朋友吧,我听狱警介绍,莫耐当你们的小组长时,会替你分担一些劳作。”霍染因翻了翻手上从狱警处拿来的资料,“他人不错,偶尔买的零嘴也会分给你吃,有回你突发心梗,还是莫耐及时发现替你做的急救。
“你很感激他,于是他拜托你去调查一件事,你也没辜负他,替他漂漂亮亮的办成了。他听了你的消息,逃出了这扇门,本来只需要11个月就能堂堂正正的走在阳光下,现在,却时时刻刻都要担忧被武警枪毙。也许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他就死了。”
“不觉得可惜吗张信有?他才28岁。”
张信有散漫的眼神凝在一处,他反问:“堂堂正正走在阳光下?你在表演相声吗警官?”
有反应就意味着有突破口,霍染因脸色一冷,做出被张信有讥讽到的模样:“我难道说错了?”
“犯了罪就是一辈子犯了罪,哪有什么堂堂正正。”张信有说完又闭上了嘴,沉默以对。
纪询快速翻回去看对方后续五次的入狱理由,大多是抢劫、偷窃,犯罪事实清晰,大多有自首情结。
他脑海里掠过一个猜测,他问:“所以这就是你故意犯罪重新回监狱的理由,也是狱警和你说可以减刑你丝毫不为所动的原因?你认为你在社会上受到偏见和歧视,所以干脆还是回监狱待着比较好吗?”
张信有并没有分出眼神给连番询问的纪询,他仍然那么坐着,仿佛头顶的灯是一轮太阳,他正吃饱了饭坐在椅子上躺着晒太阳,有些慵懒于是话少,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
不过纪询的话还是让他有回答的兴趣了。
张信有:“那是你抬举我了,我这人没本事,出去找不到工作,在外头风餐露宿,在里头一顿还能有一个荤素混搭的菜。与其说是受到偏见,不如说我不喜欢那种生活方式,我啊,习惯在里面被人使唤了,每天有人催你起床让你睡觉,挺好。哈,这么说估计待会儿又被关小黑屋,警官你可害死我咯。”
“可是你的档案里不是这么写的。”纪询一刻不停,连珠带炮,“你在第一次出狱之后曾经有过一次被人误认为小偷的记录,但是你们县,地方小,人头熟,你帮的那人知道你的前科,于是立刻认定你就是小偷,纠结亲朋把你打了一顿——后来警方还你清白,对方还给你道歉了,赔了医药费,没错吧?当然,这件事以后,你很快又犯了别的事,重新回到了监狱里头。”
张信有抬头望了灯很久,最后,讽刺的笑容落到他嘴角。
“警官,你们是不是都以为自己火眼金睛,能够看破一切?喽,到了现在,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们,其实第一次呢,我们是合伙偷窃啦。只是警察办案要证据,对吧?我手里没东西,他们也没抓我个现行,打了我后,当然得赔礼道歉。至于我那朋友,身轻体健,跑得快,虽然事后被抓了,但东西都销掉了,那还是个人人都用现金,电脑很值钱的年代……至于我呢,本来也是可以跑掉的,但我过马路的时候被来来往往的汽车骇了一大跳,我进监狱的时候,只有上等人才有汽车开,等我出监狱一看,好家伙,这铁疙瘩塞了一马路……”
“那汽车,”他眯着眼睛,像被灯光晃着了,“跑得真快啊,人的两条腿,根本追不上。”
张信有是打定主意不说莫耐的事情了。
无论霍染因和纪询怎么反复针对,他都咬住了嘴巴不提关键之处,到了最后,甚至假装打盹来回避对话。
两人不可能在张信有身上无休止地浪费时间。
抽了个空,纪询给霍染因比划了个手势,两人从询问室里出来。
“从这家伙嘴里问不出什么了。他被社会抛弃了,自己也彻底抛弃了自己,我们说什么他都无所谓,破罐破摔了——但我发现了一条线索。”
霍染因挑了眉,似笑非笑看着纪询:“纪神探,你又知道了?”
“神探不敢当。”纪询谦虚两句,“我只是思维活跃,擅长胡思乱想。就像他刚才说的,他出去找不到工作,生活的还不如里头好,所以在外头他没什么钱,活动范围也不会很大。莫耐让他这样的人帮忙,也一定是他能力范围、活动范围以内的。他一直在柳城监狱,柳城是他必不可少的活动地点,除此之外,就是他老家。”
“一个城市,一个小镇,活动范围已足够大了……”霍染因说到一半,忽然收声,他也想明白了,“J!”
纪询赞赏地甩个响指:“脑子转得够快,真是神探的好助手。联络前面的种种线索,我想,莫耐在第一辆卡车的车载导航上输入的那个‘J’字母,指的恐怕就是张信有的老家,锦水镇。”
第八十四章 天大的好消息,我们抓到莫耐了!
从柳城监狱里出来以后,两人直接前往锦水镇。锦水镇行政归属不在宁市下辖,但是非常靠近宁市,这也侧面印证了为什么当初莫耐会在k367国道柳昆段。
锦水镇就像千万个流失青壮力的乡镇一样,大多数人都选择拖家带口外出务工,张信有不过是他们镇上男性劳动力的微小缩影。他们大多去了柳城,这或许是大城市必然的宿命,总是有义务容纳来自周边乡镇的群众的。
这种小地方,往上三四代就全是亲戚,张信有这种六进宫的奇人在他的亲戚里也是名声极响,自然的也对他的事迹如莫耐的小姨那般津津乐道细数家珍起来。
他们说这张信有平常不太回来,因为亲戚朋友不待见他,过年也不是回回都来,倒是清明来的比较勤,可能是觉得祖宗在地里说不了话就没法数落他,于是‘亲情’反倒浓了。
“他怕到了地下日子不好过吧,清明时还肯从裤裆掏钱买花圈,很稀罕的。”
“杀了人心里头有鬼,可不得在白事上上心?”
纪询和霍染因又问他这些年有没有打听过或者非常在意什么消息过,这个问法就很泛泛了,张信有的亲朋好友纷纷表示不知道。
他们又问九年前,07年的时候镇上有没有发生过什么让他们印象深刻的花边新闻。
还是大多数摇头,最后有个也在柳城打过工的人,他干的是建筑搬砖的农民工,想了又想,不是很确定的说:“我知道一个,但和张信有是肯定无关的。就当初和我一道打工的老齐,07年死了个女儿,他女儿又聋又哑,不好养啊,好像就因为耳朵聋不小心让车撞死了?哎呀具体我也不知道,反正死了他倒是解脱转运。他儿子可争气了,读书考上了首都的大学,很厉害的,据说都在首都买房了,就是他和他老婆命短,儿子出息了自己老两口人没了。”
这听着只是对自己同起点却因为子孙际遇不同的牢骚,纪询和霍染因起初也只是当异闻听着,毕竟这位走访对象话很多。
等出门口时,霍染因看向纪询因为无聊在手上上下抛动的钥匙扣,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问那个大爷:“那个死去的女孩子葬在哪儿?和张信有祖坟是同一个地方吗?”
大爷愣了好一会儿:“……这,应该在吧,这些年都让统一葬公墓。”
出了这位大爷的房门,走在小镇的路上,纪询同霍染因闲聊。
“你觉得这和莫耐的案子有关?”
“现在言之过早。但这多少也算值得注意的一点消息。”
办案就是这样,在茫无头绪的时候,再微小的消息,你也得去关注,也许破案的钥匙就藏在那不起眼的小角落。
纪询没什么意见,和霍染因一起,跑了趟“老齐”家。
“老齐”家里,儿子在首都,父母连同女儿都死了,但屋子里倒是有人,是给他们家看门的亲戚,霍染因将警官证拿出来,亲戚倒是很愿意说说话。
“老齐家两个孩子,一个叫齐梦,一个叫齐远,要我说啊,老齐也是个妙人,给孩子取的名字都应了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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