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啊。”
奶奶:“我知道你不喜欢他过来,但我们还有几年啊。”
爷爷:“唔。”
奶奶发愣:“儿子死了没能去送送,孙子……孙子好歹还好好活着,对吗?我们真的不能接触他吗?”
爷爷发出呼噜的声音。
奶奶摇头:“死老头,你糊涂了,什么都不懂了,我只能听你那些过去的莫名其妙的话了,最后一根独苗,赔不起了。”
她喂完饭,站起身,碰掉了爷爷宝贝捏在手里的镜子,镜子掉在地上,滑了段路,正好滑到奶奶脚下,奶奶明明看见了,却完全无所谓,一脚踩到镜子外壳上,继续往厨房里走。
银壳子越来越破,边角裂出了道口,里头有一点白骨状的东西,露出来。
*
放在床头的手机发出一声嗡鸣,将床上的人自睡梦中惊醒。或许是昨天消耗了太多,这次的清醒并不像平常一样迅捷,而是宛如自深海慢慢浮到海面的过程,一种漫长牵扯的苏醒。
继而霍染因睁开眼。
他看见手机上的短信,纪询刚刚将在爷爷奶奶那里得到的消息简略发来:
“确定爷爷曾在福省生活过一段不短的时间,之后去了香江,换成香江户籍;爷爷可能认识胡坤。”
没有线索,只有几段结论。
以及后续的交代。
“今天晚些我开车去福省。”
开车。
不是上高铁吗?
开始确实更为机动便捷……也更加隐蔽不易追踪。
霍染因看了一会,自床上坐起来,随意拢了睡袍,来到窗户前。
精神苏醒了,身体还没有。
它像是停留在昨天,一阵酸,一阵涩,过电的麻痹,长久地停留在皮肤上,像是纪询之间接触他皮肤时候带起的阵阵火花,缠绵不肯离去。
他倚着窗户,敲了条消息过去:“注意安全,随时联络。”
纪询:“嗯。”
霍染因的手指划过这行回答,划到电话上。
他拨通了一个人的电话。
等待的通讯音过,对方接起来。
“……你还在国内吗?如果在的话,有件事要拜托你。”霍染因听着电话那头的回答,接着说,“福省。拜托你去福省查一些事情。”
“嗯,你上回见的朋友也去了。我希望你不要让他发现你也在。”
霍染因眼前浮现昨夜纪询的脸。
人的长相并不是一成不变的,纪询晃动酒杯,冰凌凌的光也在他脸上晃,那时候纪询的脸已发生细微的变化,变得陌生,变得遥远。
昨夜的冰似乎也进入霍染因的眼。
他淡淡说:
“我不完全信任他。”
“谢谢,又欠你一次,喻慈生。”
第二三零章 信。
从爷爷奶奶家里出来之后,纪询先往医院去。
这趟拜访,除了肯定他之前的一些猜测之外,还带给他一个全新的疑问,这也是驱使他来医院的根本原因:
既然奶奶从来没有去过福省,那么为什么爷爷会有张抱着婴儿在福省码头拍照的照片?男性单独带小婴儿出门旅游的概率极低,如果做正事,为什么要带婴儿?如果去旅游,为什么不带妻子?
这是疑点之一;还有疑点之二。
从过去到现在的种种迹象表明爷爷非常宝贝这个小镜子,但奶奶却未见得同样宝贝。
银壳子上有明显的变形和划痕,划痕里还藏着黑色泥迹,看纹路,是女鞋鞋底踩踏出来的印子,且不止一道,有多道。一次踩到能说意外,多次踩到呢?至少证明奶奶不喜欢镜子和镜中照片。
这些疑点结合起来,指出一个可能:
镜子中年轻爷爷抱着的孩子,并非奶奶的孩子。
至于是否有可能是爷爷亲戚朋友的孩子,从爷爷的种种表现来看,不像。
或许这就是爷爷和奶奶结婚之前,同别人生下的孩子。
再往下推,爷爷对父亲隐隐约约的冷淡,对他与纪语公式化的客套;与爷爷相反的是奶奶,奶奶有藏在心中但总在不其然间流露出的关爱。
相片里的孩子不是奶奶的孩子,所以奶奶对镜子漠然无视;相应的,爷爷对他们流于客套,是否是因为……爸爸不是爷爷的孩子?
他挂了号,见了医生,将早已准备好的爷爷的头发与自己的头发交过去。
亲缘鉴定不复杂。
只要等待一天,他就能知道自己和爷爷有没有亲缘,父亲到底是不是爷爷的孩子。
从医院出来,纪询没有停留。
他很快租了车,驱车离开宁市。但并非前往福省,在前往福省之前,他要先去另一个地方。
灰色的车子再度行驶上鹃山,绕过鹃山九曲十八弯的道路,走进那条依然没有监控的小路,再沿着小路,一路行驶到能够遥遥看见村子,而村子中的人看不见他的位置。
而后,纪询在车中耐心等待。
等待太阳落下,夜幕降临。
漆黑的夜晚,永远是酝酿罪恶的最佳时机。
*
重新进入村落的第一站,是放置在废弃工厂外的垃圾桶。
黄线还在,但警察已经带着所有有价值的物证撤走。纪询顺利来到目的地,打亮手电,沿着垃圾箱的四周认认真真照了一圈。
垃圾箱的四周是水泥地,水泥地上很“干净”。
只有落叶,灰尘,沙子,没有任何垃圾的污渍印子。
与布满近期黏腻的垃圾桶内部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点在当日发现这个废弃工厂的时候,纪询就发现了,只是没有把这个细枝末节对霍染因袁越提起。
如今重返旧地,再次看着干净的地面,他想:
如果真的有一批人隐蔽地生活在这里,在这里丢下垃圾,为什么一点垃圾落在垃圾桶外地面的痕迹都没有?难道呆在这废弃工厂里的每个人,都特别注意卫生?
这种可能性实在不高。
排除掉了这个可能,另一个被隐藏起来的可能性就浮现水面。
这里的垃圾,是有人统一运过来,统一放置进垃圾桶里的。
谁会做这样的事情?
疑问闪过纪询的脑海,问题紧跟着勾出早已准备好的答案。
孟负山。
做这样事情的人,或许是孟负山。但孟负山为什么要做这件事,他又是怎么做到这件事的?
一栋建在垃圾站旁边的屋子亮着灯。
这栋屋子是间简单的一层房子,外墙没贴瓷砖,只涂了半截绿漆,经年累月,绿漆已然在日照和种种污迹的作用下改了颜色,变成黄不黄,绿不绿的模样。
房子的外头,没有隔出院子,但纸壳子,饮料瓶,铁皮等杂物,依然堆了一座又一座的小山,险些漫过房子窗户。
垃圾站的主人,一个肥硕的中年男子,正和位阿婆拉扯着废品价格。
一块两块的事情,他们扯了整整十五分钟。
最后阿婆还是没能争取到应得的两块钱,怏怏走了。
阿婆走后,这男人回到屋子里。
窗户敞着,橘红色的灯光和女性的哭喊咒骂声,一同自这盖着花布的窗户中流泻出来。
并非是屋子里藏着什么受害者。
只要自花布和窗户的缝隙中稍稍窥视,就能发现,里头并没有什么女性,只有个肥硕的中年男子,背对窗户,坐在圆桌旁边,低头看手机。
哭喊咒骂声正是从手机里传出来的,也许是什么婆媳肥皂剧吧。
纪询收回视线,在外头站着思索了两秒钟,觉得这位斤斤计较的中年男人,一来没什么硬汉模样,二来也没有那种替人两肋插刀守口如瓶的气质。既然如此,他也没有必要动用什么非常的暴力手段,正正常常问问题就好。
纪询上前敲门。
“什么事?今天不收废品了。”里头传来男人粗声粗气的声音。
“不是废品生意,是别的生意。”纪询扬声说。
“别的生意?这里还能有什么生意?”男人不想动,“别敲了,什么生意都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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