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高个携着身旁的美人从黑台上走下来,所引发的大家对于英雄的欢呼。他是英雄,他是明星,所有的灯光此刻都聚焦在他的身上,他走过走道,周围的那些戴着面具的老板,无比狂热地拥挤推搡,朝他倾身伸手,期待同他握手如同期待被幸运女神亲吻。
狂欢还在继续。
香槟塔被瞬间瓜分,红酒、威士忌、各种酒类全被打开,一道道酒液朝天空喷洒地宣泄着大家还没有耗尽的比拟野兽的快乐。
甚至有人冲上黑台。
他们去碰触死了的女人的鲜血。
鲜血被他们肆意涂抹,他们哈哈大笑。
热烈气氛里唯一格格不入的,可能是高个子臂弯里的女人。
那位衣着奢华的女人,像一具精巧的提线木偶,被主人领着走来走去,到处展示。
柳先生收住话头:“今天太迟了。请让主人对新的客人先行接风洗尘,再谈其他。”他招来侍应,“带陈先生和他的朋友去客房休息。”
侍应:“好的,先生。”
“当然,”柳先生又说,“如果你想试试手气,尽管进去,这个晚上,赢了算你的,输了我买单。不过今天晚上最精彩的部分已经结束了,剩下的内容,或许少些味道。”
冰封的身体开始逐渐解冻。
自柳先生走过来之后,就像一座冰雕静立在陈家树身边的孟负山,终于能够控制着眼球,朝陈家树脸上投去一瞥。
他清楚地看见,陈家树的鼻翼轻轻一抽,似有意动。
但陈家树不同他天不怕地不怕的弟弟陈家和,他是一个谨慎的人。他看着狂欢滥饮,群魔乱舞的赌场,最终摇头:“今天累了,我先上楼休息。”
柳先生没有挽留,只是含笑目送。
孟负山跟着陈家树,在侍应的带领下登上观光玻璃电梯。
他进入电梯的时候看见面板上面分布着数字1-3,这是座至少3层的巨型游轮,站在透明电梯里,辉煌的灯火,拥簇的人群,散乱的牌桌,还有……置身赌场外围的,柳先生的影子。
那道黯黯的,透着迟暮色彩携带死亡气息的影子,先留在孟负山的视网膜内,又进入孟负山的大脑,和反复出现的枪响,以及不断炸开的血花,共同组成了孟负山今夜的梦境。
梦境的最后,他看见了那个女人……
死去的女人。
不知道是女人走近他,还是他走近女人,原本距离他遥远的女人出现在他面前,出现在他一抬臂的距离,又出现在他脸贴脸的位置。
缠在女人眼睛上的绸带被火燎着了,烧毁了。
灰烬自女人脸上簌簌掉下,他终于看清楚对方的眼睛,一双怨毒的眼睛。
眼睛在说:
救我……为什么不救我……
孟负山从梦中惊醒。
他的手在胸膛上胡乱抓了两下,直到隔着衣服抓住挂在胸口上的金属男孩吊饰,才仿佛在颠乱的漂泊之中抓住锚点,镇定下来。
他自床上翻身坐起,看眼表。
上午五点。
他又伸手拉开窗帘。
游轮很大,有足够的空间规划房间,昨天侍应带他们上来,陈家树居住的是有景观阳台和双人按摩浴缸的套房;他和阿宾住的也不差,房间大约20平,也有窗户,拉开窗帘就能看见海上风景。
海上的天亮得比陆地上早。
昨夜上船时候看见的漆黑阴霾,在东边天空的吉光下居然散了不少,入目所及,是一望无垠的黯蓝海面,以及翻涌在海面上的浅灰云层。
太阳还没有彻底出来。
但太阳终究会出来。
孟负山默默想着,他没有在房间里停留太久,洗漱之后很快出来,乘坐电梯回来一楼——昨天他们进来的地方。
上午五点,是个很妙的时间。
晚睡的人已经睡了,早起的人还没起来。
孟负山想要在更少人的注意中做些行动,比方以陈家树的名义,向赌场里的侍应了解昨晚的黑台,这里的女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他失策了,当他来到一楼的时候,他不止看见了正在赌场内值班的侍应,还看见了许多赌客。
这些赌客——衣着凌乱,上边可见酒液和食物的残渣,双眼通红,扣在脸上的半边面具都遮不住他们身上的颓废和恍惚,他们让自己带的人,甚至有些干脆就自己上了,拿着支票簿,朝孟负山挥舞。
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
“筹码交易吗?一千万一个。”
孟负山并不是第一个被他们拿支票簿塞到鼻子下的人,在他前边还有一个,那个人的背影很眼熟,是阿宾。
孟负山看见阿宾的时候,阿宾也同样看见孟负山。
两人对视。
孟负山心脏轻轻一沉,脚步却没有停下,穿过那些吆喝买卖的赌鬼,径自走到阿宾身旁:“大哥派你下来的?”
“嗯。”阿宾。
“大哥想了解些什么?”他竭力使自己的口吻轻松自然。
“黑台和筹码。”阿宾简洁说。
这位平日沉默地跟着陈家树的保镖,似乎也刚刚到达,如今正用眼睛看着黑色燕尾服的侍应,等待侍应的回答。
孟负山注意到,今天站在这里的侍应,并非他昨天见到的任何一个。
但他们有着同样的尺子刻出来的微笑。
彬彬有礼,缺乏生机。
“先生好。我们这里可以使用的筹码只有一个。昨天交由老板的小姐。一位小姐,身价一千筹码。”
孟负山知道一千万的定价从何而来了。
“这里有许多赌桌。”侍应继续介绍,“每个桌子上桌数额不同,最低的0.1个筹码,最高的100个筹码。无论老板输了多少,只要还在1000的范畴内,跟在老板身边的小姐,都将忠实地陪伴着老板,但如果老板将最后的0.1个筹码输出去,那么这位小姐,便将离开老板身边——相应的,如果老板吉星高照,鸿运当头,赢得了1000个筹码乃至更多,那么在老板每获得新的千数筹码的时候,他会拥有一位新的小姐。”
孟负山听到这里,问:“能用金钱买筹码吗?”
侍应回答:“不能。柳先生希望上船的所有客人,都能免费获得更大的快乐。”
当然,免费的才是最贵的。
既然官方不让交易,那么私下交易转让自然横行。比如还在周围拿着支票虎视眈眈的想买筹码的赌客们。
“黑台呢?”阿宾不像孟负山有这么多问题,他只催促侍应说清楚他想问的内容。
“黑台是我们这里最高规格的桌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侍应挺起胸膛,他甚至露出了崇敬之色,“每天晚上,我们只开一场黑台。黑台的最低筹码是1000。只有您完整拥有她——那位小姐,您才可以将她携带上黑台。黑台的规则与其他桌子不同,上了桌子以后,除非一方清空筹码,否则不许下台。清空筹码既意味着,您将永远失去她……”
侍应意味深长的停顿中,在场的所有人都想起了昨天所见的一幕。
刺眼的鲜红浸透台面,又自地下升腾起来,氤氲在老板们觥筹交错的酒杯中。
这里的规则并不复杂。
弄清楚规则以后,两人没有理会周围想要交易的赌客,共同乘坐观光电梯上楼。
再次坐在电梯之上,孟负山已经清楚了柳先生将这些老板们长久笼络的秘密。
器官。
赌博。
女人。
杀戮。
除了最初的器官以外,余下三者,昨天也已经完全展示在眼前。
想要跳出这种笼络,也很简单,只要不赌。
可以不赌吗?
当然可以。
孟负山想,昨天陈家树不愿意入场赌博的时候,柳先生甚至没有多劝一句。
但所有人——绝大多数人——最终还是会赌的。
能来这里的,本就是心知肚明地掠夺了他人器官的人。
来到了这里后,他们置身于这个热闹的,宽敞的,美女陪伴的,被红丝绒窗帘遮去了所有窗户,无论天亮还是天黑,无论刮风还是下雨,这里头都完全看不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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