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换纪询笑了,嘲讽的笑容从霍染因脸上传递到纪询脸上。
“所以你想说,不是警察的我操着警察的心,担忧法律不能审判练达章;而作为警察的你对于这个案子这个人却没有任何感觉,对吗?”
“我确实没有你这样的愤怒。”
霍染因说,但不是冷漠,他紧接着续上:
“——因为案子远没有结束。警察还能继续收集证据,其后还有检察院,检察院之后还有法院。还有那么多人和你在一起,为了这件事努力。纪询,在这个案子中,练达章确实有可能因为证据不足而被无罪释放,但他不会这么轻轻松松就逃过。每一轮的调查,每一次的询问,每一回的上庭,都是对他的一次严厉的拷问。法律上的,道德上的,精神上的。”
“执行正义是有成本,犯罪同样也有成本。当想要犯罪的人意识到犯罪的成本越来越高的时候,他就会恐惧犯罪。你的推理,我的调查,我们的这些努力,都是要让罪犯永远记得,无论过去多久,无论用什么方式,他的背后总有一双眼睛盯着,他的罪恶无所遁形。一个人放弃了,有另一个人,一代人放弃了有另一代人。那双眼睛属于警察这个集体。”
纪询绷紧的脖颈松了松。
“说得像是你是我接棒人一样。”他嘴角还带着嘲讽,但嘲讽里多了一点亲昵,“警察弟弟,你要做我的退路吗?”
“有何不可?”
马路上车辆的一道鸣笛几乎踩着霍染因的话尾响起,忽如其来的声音如同箭一样,穿透纪询的心。他看向霍染因,霍染因的脸上染了色彩,路灯的光,大楼的光,汇聚成一幅瑰丽的透亮的蝶翼,栖息在他脸上。
如果这是种追求,纪询想,他被打动了。
但这不是追求,这只是一种理念,一种向往,一种也许不应该对现在的他说的话。他很怀疑,这不过是霍染因工作狂属性再发作。
纪询说:“弟弟。”
霍染因似乎已经被他叫弟弟叫麻木了,已经懒得纠正了,只给他一个疑问的眼神。
“如果我过去不是警察,你会对我说这些话吗?”
“当然不会。”霍染因理所当然。
“够冷酷!”纪询赞叹,“所以你只是喜欢我身上曾经穿着的那层警服,你和我搞在一起,也不过只是想找我玩玩角色扮演,对吧?”
霍染因似乎想说点什么,但他最后什么都没说,只道:“好了,上车,我送你回家。”
他们上了车。
冬夜还是冷的,发呆的时候没有感觉,坐进了有暖气的车,身体的感官立时就苏醒了,纪询打了个喷嚏。
“需要感冒药吗?”霍染因边启动车子边问。
“谢了,我想不需要。”纪询说,顺便拿出了手机,拿出来一看,才发现袁越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他边打开手机,边问霍染因,“你过年不离开宁市的话,你父母会过来找你吗?”
“他们恐怕来不了。”
“怎么,他们一起过二人世界?”
“去世很多年了。”
“抱歉。”纪询说,但其实他并不太意外。
“没关系。”霍染因淡淡道,“我对他们没什么印象。”
“那明天你怎么吃?大年夜点外卖?”
“也许。”
“够凄凉。你可以到我这里来。”纪询提议,他正在朋友圈里刷消息,看见袁越妈妈的游轮照,这位时髦的阿姨今年要在年关时候去欧洲游轮游,这也就意味着——
“袁越今年也不回家吃饭,他正好欠我一顿饭,我们三个人一起吃,也算当代无家可归青年抱团取暖之旅。”
霍染因都没来得及拒绝,纪询已经打开了袁越的聊天框,发语音:“今年大年夜你一个人,对吧?”
开车的霍染因竖起耳朵,并时刻准备打断。
“是一个人。”袁越说,“我打算在医院过。”
“那正好我们一起吃晚饭,你煮菜,我吃饭,还有霍染因洗碗……哈?”纪询算是听清楚了袁越的话,“为什么?”
袁越发来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他包成猪蹄的一只手。
纪询将照片看了又看,终于记起来了,之前他们去抓捕孙福景,袁越从窗户跳入,手背被窗玻璃割了个口子,但如果他没有记错——
“那不是一道小口子吗?”纪询翻着脑海里的画面,他不太相信自己的记忆出错,“你伤口感染,破伤风了?”
“嗯——”袁越,“确实是一道小口子。”
“那么?”
“我最近老觉得晴晴在我身旁。”
“所以……?”
霍染因收回耳朵了,他若无其事,继续开车。
“纪询,她删了我,但可能没有删你,你帮我把照片发朋友圈,写得可怜一点,最重要的是写明白我住在哪个医院,也许她会过来……”
“……”
“这个计划是不是有点太粗糙了?”袁越心怀忐忑,“不过我已经做好了失败的准备。”
“……”
“我可以多‘受伤’几次,也许量变能够达成质变。”
“……”
“你觉得一点可能性都没有吗?”
“倒也不是,”纪询终于说话了,“我只是有点意外,枯树开花你开窍,不容易。”
“……蔡叔给的建议,我也不知道靠不靠谱。”袁越窘迫道。
“我可以帮你这个忙,不过你年夜饭欠着我了,回头要替我煮三顿补偿才行。”纪询又讨价还价。
“行行行,”袁越叠声,“什么都行,都听你的,你说什么是什么。”
纪询这才满意的收了图,开了美图软件,帮袁越把图修了修,再传到朋友圈中,大概也就十分钟吧,另一位当事人刷到了,她来找纪询了。
夏幼晴:“……”
纪询:“?”
夏幼晴:“袁越手受伤了?”
纪询:“受伤了。”
夏幼晴:“伤口深吧?”
纪询淡然道:“不深。”
夏幼晴暂时没说话,纪询也不在意,对于袁越的感情,他奉行“三自政策”,“老婆自己追,风险自己扛,结果自己担”,他最多旁敲侧击一下,绝不主动站在袁越这里替他说谎。
不过有时候,不说谎比说谎效果还好。
这可能是因为相较话语,人们更原因相信自己眼睛看见的。
夏幼晴又说:“不深为什么包这么多层?”
纪询:“因为庸医。”
夏幼晴:“……纱布看着有点脏。”
纪询:“外头脏也脏不到伤口上。”
许久,夏幼晴:“袁越住哪个医院?”
不等纪询回答,她又补充说:“我想去看看他,但不想让他看见我,你帮我想个办法,怎么把袁越的眼睛弄瞎了。”
纪询:“……”
你也是个狠人。
他替袁越说了句话:“还需要弄吗?他本来就挺瞎的。”
夏幼晴被他说服了。
等纪询好容易聊完这两个人,他的住所也到了,他看着车窗外自己家黑漆漆的窗户,感慨一声:“好了,大家各回各家,一起度过一个凄凉的点外卖的年三十吧。”
说着,他按了安全开关,准备下车,霍染因的手先一步按着他的手。
车内的灯熄了,黑暗里,霍染因倏忽覆上来的手掌里,像是藏着一道火苗,将纪询的手背烫了一下。
他的手掌轻轻一抖,接着他看向霍染因。车窗的挡风玻璃外,大楼里一个个小窗户里亮着一盏盏的灯,灯是模糊的,闪烁着,朦胧着,在车窗外簇成一道微亮的帘笼。
霍染因的脸在这道帘笼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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