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了。”霍染因点头,“你手机掉了吧,要我送你到家吗?”
“不用,我有带钱包。”纪询提醒,“棉花糖再不吃就化了。”
“你给我买的时候就没想到我会不吃吗?”霍染因反问。
纪询忽地咬了霍染因的棉花糖,咬出枚月牙的印子。
猝不及防的愕然同样浮现在霍染因脸上。
“想过啊,但我非要勉强,不行吗?——霍队长,让我靠近,是会被我勉强的。”
纪询站直了,嘴角的弧度与棉花糖上的月牙一模一样,他竖起食指,摇一摇:
“最后,珍惜食物,别浪费,拜。”
纪询走了。
霍染因在原地僵了半天,望着被咬过的棉花糖,撑头,头疼。
第二卷 必然的随机数
第三十四章 外头的戏比里头还精彩。
这是个好天气。
太阳不冷不热,温度不高不低,风不大不小,一个适合做任何事情的天气。
站在大型商场外、电影巨幅宣传广告牌下的男人想。
他身高腿长,年至不惑,一身皮肤久经阳光洗礼,晒成黧黑,穿在身上的衣服肘部膝部都有磨损褪色的痕迹,抱在怀里,很明显,这是个干着体力活、家境平平、囊中羞涩的男人。
这个全身上下都没什么出奇之处的男人,思想与外表一样贫瘠,他拉拉杂杂,鸡零狗碎地想:
是先看电影,还是先去办事?
这部电影很好看的样子,要是先去办事的话,就来不及看了。
要不看电影吧?两个小时就能播完。
可是手里的东西太重了,不然还是先去办事吧。
他做出了决定,但依然舍不得电影,目光兀自在广告牌“媲美韩国杀人回忆,更惊悚,更罪恶,一个杀人者的自白书”的宣传语上黏了好一会,才恋恋不舍地挪开。
他提起脚边的帆布袋,往广告牌不远处的高档小区走去。
他先看见了站在保卫室的保安,保安气质精神的装扮让他隐生羡慕。
本来想应聘这里的保安的,可惜没选上。
只能当个水管工,进来修水管了。
他在保安室的本子上记录了自己的姓名与身份证,提着袋子往里头走,小区里电梯管得严,得刷卡才能上,他费了番功夫,算是从消防通道上了目标楼层。
三十三楼。
他重重喘了一口气,脱下外套,坐在楼道间里,像只累趴下的狗,张着嘴吐着舌散了好几分钟的热,才重新穿好衣服,提起包,敲响3303的房门。
“谁啊?”门里传来声音。
“物业。”男子神色自若,他有张温顺老实的脸,“来检修天然气管道。”
门打开,一位五十出头的秃顶业主站在门后,鼻翼两边的深深的法令纹让嘴巴突出,神色刻薄:“要检修管道怎么不提前通知?进门要脱鞋,别把你脏兮兮的鞋子踩进来……什么味儿,你工作证呢?”
“您稍等,我把工作证给您看。”男人低声下气,拉开提包拉链,伸手进去。
再抽出来时,一把寒光凛冽的尖刀,对准秃头业主的胸腹。
秃头业主脸上的刻薄变成空白,空白又凝结出大团大团的恐惧,他牙关不受控制的打颤,磕磕磕磕磕,风不断吹打百叶窗一样的响动:
“你,你……”
“别怕,赵老板。”男人还是那张温顺的脸,“我不是抢劫犯。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辛永初,怡安县人。您应该还记得怡安县,那是您的福地,您在怡安县做工程项目时,还是个小小的工人,等到怡安县工程结束后,您突然有钱做生意了,成为一家食品厂的老板,开着豪车,住着豪宅……”
“这些,这些钱,是我多年的积蓄,”不知什么时候,赵老板涕泪横流,“不是你想的那样,真的不是……”
“我想的是什么样?”辛永初问,他的刀逼近了,赵老板只能一步一步地后退,门被辛永初用脚踹上,关严了,他将赵老板逼到餐厅的餐椅上,用尼龙绳子捆好了。
而后他将刀子放到一边,再将随身携带的袋子拉开,从里头取出摄像机与三脚架。
他将这些东西在室内安装完毕,又调试了好一会儿,确定摄像机正常工作后,才再度转向赵老板:“现在摄像头能将一切都记录了。赵老板,不要紧张,只要你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你一定会没有事的。我想问的是……22年前,怡安县中,你是不是用榔头,敲碎了汤志学汤会计的脑袋?除了你,现场还有另外一个人,那是谁?”
……
时间过去了半个小时。
辛永初换了好几种方法,也没有撬开赵老板的嘴。
赵老板已经瘫在椅子上,他裤管湿淋淋的,脚下一滩黄色液体,他身上也并不干净,他的额头被打破了,血和汗糊了他一脸,他像一只鼻涕虫那样,软塌塌瘫在椅子上,半死不活:
“不是我,我没有……汤会计的案子早结了,外来人员流窜作案……”
辛永初有点累了。
他走到摄像机面前,动手调整角度,对着摄像头自言自语:“其实我不想这样的,我知道汤会计如果还在,也不会让我这样做。但是总之……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对吧。”
他退后两步,摄像头照出他握着刀的颤抖的手。
他对着摄像头鞠了一躬,90度,两分钟。
然后转身,捂着赵老板的嘴,将刀深深捅入他心脏。辛永初看见赵老板那一瞬间暴突的双眼和涨红的面孔,对方如同离了水的鱼那样,在他手掌下剧烈地挣扎,要敲碎椅子崩断绳子一样的挣扎。但这种挣扎不过回光返照,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宝贵的生命自他体内流逝,他停下,不动了,眼睛也渐渐失去光泽,泛出僵硬的死白色……
他死了。
事情办完了,辛永初开始收拾东西,看眼时间。
“咦?”他念叨,“好像还来得及看电影?”
*
纪询讲完案件的来龙去脉后,夏幼晴身前的咖啡还是一口没喝。
纪询来时,她就是这样了,一个人不知在这里坐了多久,一圈一圈地搅动着没有一丝热气像是苦药的黑咖啡。
叙述案件的过程里,夏幼晴也始终安静,她的表情一度空白,面容如同白瓷面具,漂亮,精致,空洞且没有生机。直到他说起那句话。
——“蕾蕾很高兴,她觉得自己救了一位孕妇,救了一个还没出生的孩子。”
这句话如同一束生命之泉,注入夏幼晴的体内。
始终不言不动的女人突然侧开脸,定定地看着窗外,纪询跟着看过去,看见一幅悬挂在电梯前的母婴店广告灯箱,上边有个穿着熊熊套装,可爱爱笑的小宝宝。
太阳光照在她脸上,将她脸颊点亮,她眼睫轻动,一滴泪珠滚了出来,它牵动她脸上的白瓷面具一同滑落,落在地上,砸个粉碎。
“结束了。”夏幼晴最后这样评价。
纪询也这样想,这是三年来他参与的第一个案子,过分冗长又过多枝节,哪怕昨天闷头睡了一整天,也跟没睡似的,梦里霍染因依然拉着他的手搭在心口,对他说再猜猜。
他迟钝了三年的思绪在疲惫中活跃的不同寻常,唐景龙的社会关系在脑海里织成了一张蜘蛛网,网中心孟负山在嘲笑他怎么对路边随便一个吸毒犯都那么在意。
直到夏幼晴这句话说出来,他才好像终于有一种摆脱案件的真实感。
无论怎么说,都结束了。
也许结果不尽如人意,但这就是真相,弥足珍贵的真相。
随后,纪询陪夏幼晴上楼,去母婴店逛了婴儿用品,这是夏幼晴第一次踏足这里,第一次认真考虑将孩子生下来后,会需要什么。
人很脆弱,但更坚强。只要一生中感觉过一次希望,希望就会在他心中落下种子,再如同火炬一样向前传递。
一如女人们传递奚蕾,一如奚蕾传递夏幼晴,一如夏幼晴传递自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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