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置在吧台上,套着粉红壳子的客人手机的屏幕亮了亮,不等正擦拭玻璃杯的杰尼看见屏幕上划过了什么,一只指甲做得花花绿绿,镶钻贴花的手覆盖上去,将手机放入包里,又拿出一张红钞票,放在吧台上,顺手掏出的还有面小镜子,镜子的主人正对着镜子整理容颜。
丝丝说:“买单。”
纪询才刚刚离开这里去厕所。出于好意,杰尼提醒:“等等坐在这里的男士吧,酒是他给你点的,他回来后会替你结账。”
然而照镜子的女人嘴角轻蔑地向下一撇。
“他不会回来了。”丝丝,“男人都这样,尿遁。”
说完,丝丝将镜子塞回包里,起了身,摇曳着走入人群。她离开没多久,酒吧的角落的角落“哐当”一声响,一把铁椅子被踢倒在地上,引发了一阵骚动,但没会儿,那把倒下的椅子就被人扶起来放好,还连声向周围道歉:
“不好意思,伙伴喝醉了,不好意思。”
杰尼朝那边伸长脖子探了探,确实看见几个男的扶着自己的同伴,他们的同伴估计醉得不轻,一左一右两个人共同扶着他,脑袋上还罩着件外套,把脸都给挡住了。
不过在酒吧呆得久了,什么样的醉态没有看过,这还算是有素质的了。
杰尼垂下眼,继续擦拭手中的玻璃杯。
擦着擦着,他慢慢觉出些异样:
怎么纪询还没有回来?就算平日里他为了躲避骚扰,会悄无声息从后门离开,但这回是他主动给女士点酒,怎么样也该回来一趟把账给结了吧……?
*
纪询坐在一辆车里,原本拿在手里的手机,当然早已被人收走了,除此以外,他脑袋上罩着黑头套,双手双脚被绑,这伙人也许是怕他磕着碰着,还给他系了安全带——当然,这是往好的方向想,往坏的方向想,和捆只猪在座位上也相差仿佛了。
视力被削弱到几近于无,还能感知周遭的,便剩下听觉、触觉、嗅觉。
他嗅到车厢前边传来的香风,前座坐着丝丝。
左右胳膊都在别人的掌控中,他在厕所里见到的男性都人高马大,但三人挤在一排并不感觉逼仄,这是一辆宽敞面包车。
除此以外,车窗关着,嗅不到外头的味道;车厢内音乐开得很大,可能是防备他大喊大叫,纪询也别无他法,只能耐着性子等待车子到达目的地,中间还冒出了个很有可能变为现实的担忧:
明天约好了和编辑一起去琴市,不会又跳票了吧……
这趟车程很远,在纪询默声计数了一个多小时,车子停下了,他的安全带被解开来,拴着他左右胳膊的手重新变得像钢圈一样紧。
他被挟着下了车,又走了一段路,先感觉到沙子磨鞋底的滑溜,又嗅到风中好像有些烧烤的味道,中间又上了几阶楼梯,最后他被重重按在一把瘸了脚的木头椅子上。
再接着,眼前一亮,罩了他整一路的头罩被取下来,昏黑的双目终于能够重新视物了,不过第一时间吸引他目光的,既不是现场环境,也不是围在身旁的绑架犯,而是他正对面的投影仪里出现的人。
投影仪的光投在简易的白墙上,投出的影响如同清晰度不足般模模糊糊。
纪询第一眼看见的是里边人一头标志性的黄头发与下巴上的大痦子。
黄毛。
真是毫不意外。
纪询继续观察,黄毛翘着二郎腿,坐在一个看着像是单身公寓的房间里,背后的墙上挂着一幅英文日历。
英文……
人已经跑到国外去了?也不奇怪。小曼在KTV里猝死恐怕吓着黄毛,否则对方没必要找人来奸尸顶替。而他们顺着小曼找到了丝丝,对丝丝的逼问事后被丝丝告诉了黄毛,黄毛已经和他们打交道两次了,害怕他们再深入调查,方才火急火燎地出国去……
既然人都在国外了,法律管不到他,那自然狂妄无忌,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干脆找人把仇人绑了做了,泄泄心头之恨。
纪询若有所思,一下就理出了今夜突然的绑架背后的种种来龙去脉。
“意外不意外,惊喜不惊喜?”黄毛抖着腿,“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吗?”
“说实话也不是很意外。”既然这些人没有堵着自己的嘴,纪询的嘴巴就不闲着,“只要是智商正常的人都能知道丝丝背后就是你吧。”
他说话的时候也没忘记观察周围。
视线清晰的第一瞬间,他花太多的注意力在黄毛身上了,现在才看清自己所在的是个没怎么装修,只通了水电刷了墙的毛坯房,应该在二楼,因为刚才蒙着眼的时候,没爬几层楼梯;但窗户被挡住了,看不见外头,但初步判断,应该是刚刚建成,还没有正式交付的崭新小区。
距离浣熊酒吧大约一个小时车程的崭新小区……
纪询试图判断自己的可能所在小区,可惜无果,在他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三年里,宁市的房子拆了建建了拆,过去他背下来的地图已经无用武之地了。
他的视线最后落到室内的人身上,那四个在厕所里堵他的男人一个不落,全在这里,他们的旁边,投影仪下,是一袭白裙的丝丝。丝丝抿唇冲着他笑,嘴角鲜红,不知什么时候,她重新涂了崭新靓丽的口红。
投影仪的光同样染了她的裙角,斑斓的流动的影子,正在她裙上张牙舞爪。
纪询的视线同时往下一落,落到了白墙底下的一抹绿色上。
他看见了,自己被收走的手机,就放在白墙的下边,丝丝的脚旁。
刚才没有听见关机的声音,也许我的手机还没被关机。纪询暗想。但这不太寻常,他们不怕有人打电话进来找他?不怕警方发现异样调取他手机的定位?还有霍染因,这都两个小时了,为什么他一点动静也没有?除非……
“还在看你的手机?”投影仪里,黄毛的脚抖得都要飞上天花板了,他忽地倾身,脸凑到镜头前,大大的一张脸几乎占据整个白墙,原本还算端正的五官在放大数倍后,变得极其怪异,“还期待着跟你在一起的那个警察能来?数着秒等?绞尽脑汁想怎么样才能再拖拖时间?别想了,你就算能拖一辈子,你的消息,也传——不——到——了,阿Sir!”
果然。
悬念落地,纪询索性放松身体,让被反绑在身后的手没有那么难受。
“你们什么时候黑了我的手机?”纪询反问。
能那么迅速的在酒吧埋伏,说明对方掌握了自己行踪,要么是一直在浣熊酒吧蹲点,要么是跟踪手机里的定位信息。最近与自己手机唯一有些奇怪的事情只有一件,很好猜,于是纪询下一秒就自己回答了:“是我在高铁站扫码拿小黄鸡的时候?我说怎么微商那么不专业。可惜,那只小黄鸡还挺可爱的。”
“都被绑了你还这么多话,还关心这些有的没的,”黄毛阴恻恻笑起来,“不好奇自己待会会碰到什么事?不如来求求我吧,求得我开心了,我说不定就放你一马了?”
纪询闭嘴不语。他打量黄毛打量了半天,看得黄毛面露不耐时,终于笑起来:
“怎么,你还想杀我?”
“死到临头还嘴硬!”黄毛被纪询无所谓的态度激怒了,猛地将面前的茶几一踹,沉重的木头桌子猛地向前一窜,摆放在上面的物品四下横飞,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脚劲不错。”纪询面无惧色,接口点评,“被追得多了,练出来的吧。这都一路夹紧尾巴跑到了国外去,要是当初有这份劲头,也不会在亮晶晶旁的小巷子里,呼哧哈拉地跑了半天,还被我直接抓住按在墙壁上——”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投影仪里的黄毛已经狂怒地开始咆哮了起来,激怒这人比纪询想象的还要容易一些,他的嗓门也比纪询预料得更大一点,这是接近地面的二楼,有穿堂风,窗户应该没有关严,只意思意思地用窗帘遮挡了,纪询确定黄毛的声音能够传到外头去,但外头有没有人路过听见,听见的人是否会觉得奇怪而报警……听天由命吧,有时候人活不活,需要的是一点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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