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哦,心有灵犀一点通。”纪询吹声口哨捧捧场,“现实的人民警察就是那么有别于侦探小说,如此敏锐机智——这个疑问我也有。一具没有头颅的尸体,要放在本格小说里,百分百就是李代桃僵移花接木。但在这次案件中不成立,唐景龙涉嫌奚蕾案,DNA在警局中备份,凶手带走头颅掩盖身份的行为变得毫无意义,多此一举。”
“再加上尸体的造型,装裹尸体的塑料袋颜色,毫无疑问,凶手在以完成一场Show的心态完成了这个杀人分尸过程。Show就是要秀给大家看,这样分析,更没有分散抛尸的必要了。总不能凶手还是个变态杀人狂,以收集死者残肢为勋章吧?”
“小说里的情节。”霍染因哂笑。
“我可不这样写。”纪询更正霍染因的偏见,“毕竟逻辑决定……”
“‘逻辑决定一切,当然也决定真相’?”
“霍队也看过我的小说?”纪询意外。
霍染因先是不语,接着哼道:“没看过,不想看。你小说的这句名侦探宣言,直接印在封面上了。”
话到这里,霍染因轻轻吁了一口气。他感觉两个人靠得实在太近,纪询侵占了他自由呼吸的空间,还有搭在他肩膀上的手……霍染因抬起手,伸出一根食指尖,去点纪询的手,他一根一根地将纪询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指挑起来,随后快速一戳,将对方整个手掌戳下肩膀。
他冷道:“有点分寸感。”
纪询都愣了,我搭个肩膀而已,哪里没有分寸感了?直到他发现霍染因虽然面对落地窗外,眼角的余光却始终在观察着厨房的动静时候,他忽然明白过来。
纪询嗤笑一声,身体一倒,直接倒向落地窗,用落地窗玻璃撑着身体:“可以了吧,够分寸没有?”
这样确实有分寸。霍染因算是满意了,又说起许信燃。
他简略地把询问许信燃途中发生的各种状况,以及许信燃的种种证言复述,刚刚说完,纪询哈上一声:
“你们被耍了哦。”
“什么意思?”
“一个很狡猾的家伙。”纪询玩味道,“看似什么都交代了,实则什么都没有交代。”
“他交代了很重要的线索。”霍染因沉声说,“唐景龙涉嫌器官交易。”
“没错,唐景龙涉及器官交易,而他呢,只是一个有点赌瘾的,做了个飞刀的,普普通通平平无奇,只算是踩了条线,但悬崖勒马,并没有真正犯法的小医生,千错万错,多少罪恶,都在唐景龙身上,对不对?”
纪询逐一梳理时间点:
“看看他在询问过程中交代问题的时间点。你们在半夜十一点抓到他,凌晨十二点开始询问,从凌晨到上午的整整八个小时,无论预审如何软硬兼施,嫌疑人始终一语不发,其心理素质和意志力,都颇为可观吧?拥有这样心理素质的人,在08:00突然开口,一开口就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把所有东西都说了,你们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人心里有根承压线,超过了界限,就如同袋子破了口,自然把所有东西都倒出来。”霍染因说。
“你说得也有道理,但不妨再来盘个时间点。”纪询接着说,“按照规定,对于嫌疑人的询问,最长为24小时,你们才用了八个半小时,剩下时间还很充裕,为什么直接把人放了?”
“……”
“因为他的律师来了。”纪询道,“在他将唐景龙涉嫌器官交易的消息爆出来的时候,专案组震动,他的律师恰好到达,提出让警方释放嫌疑人。警方内部讨论,觉得自己已从嫌疑人口中撬出至关重要的线索,目的已经达到,没必要再和律师硬扛,扯起法律来又是一番波折,于是将嫌疑人给放了,对吧。”
纪询拍拍霍染因的肩膀:
“泌尿外科医生,十级熬夜专家。这场从熬夜开始的心理博弈,是你们输了。套用游戏里的术语,就是明明全程水货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这局MVP。有点侦探小说里白痴警探的味道喽。”
纪询说得有条有理,切中霍染因看完整场询问后心中那点疑窦,他无法反驳,只能不悦道:“怎么,你的警察生涯中没有白痴警探过吗?”
“有啊。”纪询承认得很坦然。
没什么好不承认的,犯错是件正常的事,大家都是人,不止嫌疑犯有压力,警方也是有压力的,除了压力以外,警方还有很多顾虑。
“但白痴警探是过去的事了。”
纪询侧头,对上霍染因的眼,并起双指,潇洒点额:
“现在的我,可是聪明侦探……的作者。”
一秒潇洒,纪询又恢复萎靡状态,他继续倚着窗,缩着肩,垮着身体:“还有个线索,你起出来了没有?”
“你说非法代孕的事情?”
“嗯。”纪询打个哈欠,吃完午饭,他又开始困了,“我猜不止吕丹樱一个人吧。”
“没错,确实不止。”霍染因说,“我们排查了唐景龙放在保险柜里的名片,发现名片存在一些独特的家庭:有好几对经济宽裕的夫妻出国旅游一趟,回来时直接多了个孩子,他们都宣称是在国外将孩子生下来的。通过这几对夫妻,我们发现了更多的代孕的女性,结果出人意料……”
“可能也不太出人意料。”纪询补了一句。
“你又知道了。”
“因为这些都是可以预见的,”纪询闲闲说,“但可以预见不代表可以改变,一旦不能改变,那份预见便结成悲剧——啊,不用太在意我说的,这是三流小说家开始无病呻吟了。”
这不是无病呻吟。
霍染因想起自己和那些女性的见面,这些见面出乎霍染因的想象,显然也出乎文漾漾的想象——文漾漾,刑侦二支唯一女警员,之前去舟市查唐景龙的行踪,现在终于回来了,又马不停蹄开始参与调查代孕事件。代孕是事涉女性的犯罪案件,有个女警会方便很多。
他们以为自己见到的是一群被强迫被威胁被欺骗的妇女,但实际上,他们见到的是一群……光鲜亮丽的都市女性,大多开着车,少部分有了房,几乎全部都衣品不俗,首饰环绕,香氛隐约。
他试着问了问,没有一个女人开口。后来文漾漾凭借自己18岁美少女一样鲜嫩幼稚的娃娃脸,装痴卖傻私下聊天式一个个找过去,等聊完了再回办公室,已经一脸恍惚,像被黑色幽默荼毒了三天三夜。
她说:“没有一个被强迫,都是自愿的。唐景龙不沾具体事务,只负责居中牵线,他认识的有钱人多,有这个需求的也多,他左右一搭,一个想买,一个想卖,两方一拍即合,唐景龙又有点契约精神,货到付款,概不拖欠,她们还觉得唐景龙是个手眼通天的大善人,别说站出来指认唐景龙,知道唐景龙死了,还有几个哭了,说‘好人不长命’。我说了吕丹樱,也没人在意,都觉得吕丹樱死抠,赚了这么多钱,也不知道拿点出来请个月嫂照顾自己……哦,还嫌我们多管闲事,拦着她们出卖子宫,对我们敌意很深。真搞笑了。”
文漾漾牢骚完一大堆话,又提起一个线索。
“对了,我还问了她们奚蕾的事情,她们认识奚蕾,说奚蕾曾经找过她们一次,也问了点关于她们非法代孕的事情,但就那一次,接下去她们就没再见过奚蕾。”
霍染因将这些事情复述给纪询。
他说得平平淡淡,纪询也听得平平淡淡,对于已经预见的东西,没什么惊奇的意义。他只说了句:“那就有点奇怪了。”
“奇怪在哪里?”
“唐景龙死了,对唐景龙个人的调查也算颇有进度。但我还是没有明白,奚蕾究竟死于哪个秘密。关于器官交易的事情,许信燃说得不尽不实,在进一步侦查结果出现前,大可不必太当真;关于非法代孕的事情,表面上看,奚蕾也并没有深究的意向。奚蕾究竟掌握了什么,让唐景龙觉得受到了深深的威胁,非杀她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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