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上下打量了眼纪询,笑道:“小伙子,你会找地方啊。”
纪询一愣。
我要来的事情被人提前透露了?
陈金翠又说:“生面孔,之前就没见过你,是来租房子住的吧?房子都是阿婆自己的,你都找上门了,给阿婆点看房费,阿婆给你弄套好房子。”
纪询回过神来:“阿婆,我不是来租房子的。”
陈金翠脸上的笑意淡了点。
“我是来问你点事的。”
“什么事?”陈金翠不咸不淡。
“是关于四十年前你丈夫付格工作的定波号以及定波号背后船主,霍善渊的事情。”
陈金翠脸上的笑意彻底落下来,她不耐烦起来:“四十年前的事情,来问我干什么!你阿婆我忙着呢,不租房子别来和我说话,什么年轻人,一点礼貌都不懂!”
说着手上一用力,便要关上房门。
纪询赶紧后退一步,不让门拍到自己脸上,但也没有放弃,而是迅速地塞了个箱子在门前挡着。
陈金翠一关没有关上,将门打开,正要发火,突然看清了纪询手里托着的箱子。
是一箱子进口樱桃。
老人铁青的脸色开始回暖。
“阿婆,一点小礼物。”纪询微笑。
陈金翠接过,垫了垫,又抖抖箱子,让里头的樱桃滚到箱子气孔里,照着里头看一看,看见樱桃的个头品相后,才又回了纪询个笑脸:
“年轻人,还是懂礼貌的。行了,今天上午也没人来找阿婆租房子,进来坐坐喝口茶吧。”
纪询跟着陈金翠走进去。
出乎意料的,房间里还有一个老太太,正拿着抹布擦桌子。
这老太太一身蓝色的衣服,全身上下没有首饰,灰色的头发用一根细发箍箍得一丝不苟,全身上下都有道利落劲。
纪询一眼过去,还以为这是陈金翠雇的保姆阿姨。
但陈金翠叫了她:“卞艳,这小伙子来问定波号的事情。”
这句话让纪询意识到,这位也是定波号受害者家属。
“您是哪位的妻子?”
“我是钱振义的妻子。”
钱振义是定波号的驾助。
纪询迅速将名字记起来,远洋船里职位不少,驾驶舱部分,船长、大副、二副、再来下就是驾助。
陈金翠虽然无利不早起,但收了水果,还是愿意给口茶水的。
纪询坐下来一会儿,茶已经上了,陈金翠说:“都四十年了,为什么来问这件事?”
“我是宁市警局的特聘顾问。”纪询给两位老太太看了证明,他发现这个特聘要说没用是真没什么存在感,要说有用,偶尔也能起到不错的作用,比如现在,在他拿出证明之后,两位老太太明显露出副“原来不是骗子”的恍然。
“定波号的事情,我们有点疑惑。”纪询不动声色,继续说,“所以希望再走访调查一下,做个记录。”
“海难失踪能有什么疑问?”陈金翠撇撇嘴,说。
“……”纪询不动声色地看了陈金翠一眼,当年你追着霍善渊要赔偿的时候,恐怕不是这样表态的吧。
还是樱桃发挥了作用,陈金翠勉强说:“你想了解哪方面的?”
“我想先找个人。”纪询将手机打开,滑出一张照片,是胡坤孩子卢松的照片,“您认识他吗?”
“这不是卢家那个孩子吗,早年搬家了,没听说有什么出息。”陈金翠瞥了眼,“有什么不认识的。”
坐在旁边的卞艳不怎么爱说话,点了点头。
“那这个人?”纪询又滑出张照片,这次是他爷爷年轻时候抱着孩子站在港口的照片。
这张照片让老太太辨认了会儿。
“好像没什么印象,”陈金翠问卞艳,“你认识吗?”
卞艳木讷地摇摇头:“没什么印象。”
“确定吗?”
“……再一看似乎又有点印象。”陈金翠又犹豫了起来,“看他那壮壮胖胖的样子……”
“是不是老褚?”卞艳小声说。
“对啊,就是老褚!”陈金翠恍然大悟。
“老褚是谁?”纪询意外地意识到,自己的心绪完全没有波动,他冷静得可怕。
“当年在定波号上做饭的大厨。”陈金翠说,“一船人的伙食,都他包。我男人还在的时候,他们也有些来往。不过老褚嘛,不太看得上我男人,平常就喜欢往船长啊,大副啊身边跑。我旁边的这位,你别看她现在这样,当年和大副老婆关系也挺好的。她们男人是好朋友,她们也走得近。”
“不过一趟海难,什么都毁了。”
陈金翠也不知是唏嘘还是幸灾,反正摇了摇头。
“当年日子过得好好的大副老婆,出事了,不愿意和我们一起去找霍老板要说法,没拿到多少钱,现在日子过得还不如她,住的屋子,逢下雨必漏水。”
卞艳在旁边附和地笑了笑。
四十年的时间太长了。
人生的际遇颠来倒去,翻了无数个。
“老褚的家人还在这里吗?”纪询又问。在知道这个姓的时候,他已经找出了死亡名单中姓褚的名字。
褚兴发。
这是爷爷真正的名字。
“那不在了,早走了,好像是走得最早的吧。没两年就听说搬到别的城市里去了。”陈金翠说。
“出事以后,我听说霍家派船去海上打捞沉船和尸体了。”纪询说。
“是这么说的。”
“后来有打捞到什么吗?”
“没呢,说打捞了好几个月,但一块铁皮的都没有见到,那条船像幽灵一样失踪了。”
海洋太大了,也太神秘,人和船游曳其中,不过沧海一粟。失踪的船只打捞不到,沉到海里的尸骨找不回,似乎也是一件非常寻常的事情。
……并不是的。
他们只是改头换面,抛弃过去,重新生活。
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这些人不惜改名换姓,抛妻弃子?
“那么关于霍老板的呢?”纪询短短沉默,又说,“你们对霍老板的家庭了解吗?比如霍老板的亲戚孩子之类的?”
“说定波号就说定波号,怎么又说到霍老板的家庭了。”
陈金翠有些不高兴。
但不见得是对霍善渊有什么意见,更像是她觉得自己收了纪询一份水果却要办两件事情的精明式不爽。但这人多少有点契约精神,收礼就办事。
她努力想了想:“年轻人老问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
“霍老板有一个女孩子,对吧!”陈金翠和卞艳确认。
不,不止一个女孩子。纪询想,除了霍染因的妈妈,霍栖语之外,还有一个叫霍栖萤的孩子。
只是霍善渊不止有两个女儿,还有一个儿子。
外人要说,首先的印象应该是男孩子,为什么先提起了女孩子?
“是啊,当时闹得不小。”卞艳说。
闹得不小?
纪询的注意力集中起来,敏锐意识到关键的信息就要来了。
“我就说!”陈金翠一拍手,“霍老板有个女孩子,人不怎么检点,当年闹私奔,闹得很大,事情传得沸沸扬扬的,城里都知道啦。”
“我听说不是闹私奔。”卞艳罕见的反驳了,“听说是被人拐卖了。”
“是被拐卖了吗?”陈金翠又说,“我还听说是乱搞男女关系,天天跳舞,通宵达旦哦,那灯都不停的,有晚上上夜班回去的,看里头女孩子的影子和一个个高矮胖瘦不同的男人的影子不停旋转?”
“这个我也有听说过……”卞艳承认,但她觉得没有那么夸张,“是霍老板的生意局,霍老板生意大,来见他的人多,他女儿又受过很多教育,钢琴跳舞什么都会,外语也会,家里就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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