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真珠没有理他,视线也早就挪开了。
纪询只好继续唱他的独角戏:“人很难凭空把一个谎话说的很圆满,人们总是下意识的加工自己记忆里的画面,把他们作为素材,再编成谎话,你和你的丈夫的笔录,都是半真半假。把你们说的合在一起,就能还原事情的真相。”
“11号那天,卓藏英和你丈夫吃晚饭后回家,门忘了关,你走了进去,看到半躺在沙发上的卓藏英正在和你丈夫亲热。愤怒烧灼了你的神经,你拿起铜马击打卓藏英的脑袋,仓促间段鸿文没有从沙发上起来,他的双手成了禁锢的笼子,将卓藏英困在其中,让他无法反抗,生命最危机的时刻只能徒劳地在段鸿文的手肘上留下划痕。你因此轻而易举的杀死了卓藏英,而段鸿文充当了一个被动的帮凶,他吓蒙了,下意识的擦去了铜马上的指纹,和你一起跑了。”
魏真珠的注意力似乎全不在纪询的说辞上,她的眼珠来回扫着两人,轻蔑嗤笑:“你和他明明很早就眉来眼去,现在还掩饰成为了试探我。你觉得段鸿文会和你们说自己是gay吗?”
现场一时弥漫出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纪询说的是真话,而站在魏真珠的角度,她看到的又何尝不是真相?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可能就是现实吧……
纪询情不自禁用余光瞟了眼霍染因,霍染因倒是好整以暇,抱着双臂看他表演,还特意展示了下胸前的执法记录仪,示意为了办案流程从刚才魏真珠进来到现在,都录着呢。
也不知道对方从哪里摸出个执法记录仪来!
头一回感觉秀个推理过程跟做贼似的。
纪询掩去自己的尴尬,继续说:“这不是凭空推测,你的证言就有佐证。这几天高爽在外出门旅游,你说你丈夫最近都这个点来别墅,高爽不在,只能是见卓藏英。同样的,正因为这层关系见不得光,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你丈夫之后要买凶杀人。”
“我想,你和你丈夫之间一定发生过一段关于犯罪动机的讨论。你知道段鸿文不愿意承认性向,又曾经与高爽有联系,他是明面上卓藏英的情敌,是拥有杀死卓藏英最直接犯罪动机的人。你也许还给他看过你跟踪时偷偷拍下的他与高爽的亲密照,铜马的指纹被擦了,剩下的所有一切,让他比真正的凶手你更像凶手。他反而被你握住了把柄。于是一直被家暴处于下风的你,摇身一变,站在了压制段鸿文的位置,他感到难受,他想报警可是又不确定警察眼里结果如何,他很害怕,又憎恶你,便想要雇凶杀了你。”
纪询拿出那张游乐园的照片,说:“你举报莫耐不是一个偶然。那天段鸿文11点多见了诸焕,而后就回家了。你丈夫买凶不成被调戏,那个录音都能听出他有多气急败坏,娴熟地跟踪着丈夫的你不可能没有发现,可你却一直守在那边。你不是因为诸焕,而是因为莫耐。你看到了他身上的黑色羽绒服,认出了那是卓藏英的衣服,你不明白为什么被你们杀死的尸体上的衣服却到了这个男人的身上。”
“接着,你认出他是逃犯,如你所说,是喜欢看警察的公号。当然,比你的兴趣爱好更合理的,应该是你杀了人下意识的关注警方的警情通知,你想知道卓藏英的死何时会被警方追查。而这要验证非常简单——
“我们可以现在就去你的电脑里看看,你是哪一天关注的公众号。”
第一零一章 这个肮脏的世界,没有什么好在意的。
魏真珠的眼睛在屋子里来回扫视。
纪询说了这么长的一串话,也没见她有多少动容之处:“警官,我想你刚才说的我关注警察公众号的时间,也可以做这样的解释:因为我目睹了丈夫杀人,非常害怕,所以我关注了警察的公众号……
“至于我老公是不是gay,和他杀人又有什么关系呢,哪怕他是gay,他也可能与卓藏英发生口角,激情杀人。”
魏真珠坐到高爽的床上,莫耐换的星空被单摸上去光滑如皮肤,她抬起下巴,面上甚至露出了些之前绝没有过的傲慢:“你们只能求我自己认罪。”
“……”纪询。
说实话,是的。尽管他已经推理出严丝合缝符合逻辑的杀人动机,但那是主观上的。
客观上,这个案子就像多年前那起发生在韩国的轰动一时的梨泰院厕所杀人案。一个密闭的空间,有一个死者和两个嫌疑犯,你无法确认是哪个人动的手。
梨泰院的案子还可以从死者的伤口和血液痕迹判断凶手的身高和发力方向,而本案的现场和尸体却已经被莫耐完全破坏了。
在这个条件下,作为侦探,他的职能已经结束。
作为警察,接下去最有可能的,是在两人都不认罪的情况下改变问讯方式,考虑以囚徒困境去获得他们的口供,因为他们也符合共同犯罪,区别只在主犯和从犯。
或是如魏真珠所言,她愿意认罪主动自首供述一切,就能定案。
要不要叫文漾漾上来?纪询瞥了眼霍染因,以眼神这样询问。
依照魏真珠的厌男情绪来看,他们询问恐怕事半功倍,如果找和魏真珠一向比较亲密的文漾漾上来,说不定效果反而好。
霍染因正以拇指摩擦着执法记录仪的边沿。
他的视线停留在魏真珠脸上,如同两柄割开血肉,直透灵魂的利刃。
“你会认罪的,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逃。”
“没打算逃?”魏真珠狡猾反问,“我确实不打算也不需要逃,因为我说的都是真的。”
霍染因不被魏真珠动摇,他指出杀人后,魏真珠与段鸿文相处之间的异样之处:“你如果想逃,就不会默认你丈夫的杀意。你和段鸿文不一样,他哪怕不是凶手也害怕被警察发现一丝一毫的错,为了掩盖自己是GAY这件事情,他甚至想为了这个做出更大的恶,而你,在杀人的那一刻后,就已经陷入了自我的良心谴责。”
“是吗?那为什么我不自首,为什么说了那么多谎。”
“因为你憎恨段鸿文,你在戏弄他。”霍染因淡淡指出,“自结婚以来,你始终被段鸿文轻视,被段鸿文压迫,甚至被段鸿文殴打,直到你激情杀人以后。你看到平日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他,忽然间变成了纸老虎,变成了手无寸铁的婴儿,你一面鄙夷,一面又沉迷于这种报复的快感,哪怕过火被他杀死也可以。我看过你今天在询问室里的口供,你说了这样一句话,‘如果他说我是凶手的话,那就把我当成凶手也抓起来吧。我没报警又说了这么多的谎,也和凶手差不多,反正都是这么肮脏。’我想你会说出这句话,固然有麻痹警方的用意,也有些发自肺腑之心。”
魏真珠似乎回到了那一天。
她看见两个男人——她的丈夫——交叠地在沙发上——不堪入目。
那一刻,过去挨打时拼命麻痹自己说婚姻都是这样的,大家都是这样的谎话被撕扯的什么也不剩了。
到头来,段鸿文连性向都在骗自己。
大家的生活根本不是这样的!
她冲进来,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操起放在边几上的铜马,用力地砸下去,一下又一下,她看见丈夫惊骇的面容,也看见卓藏英暴突的双眼。
愤怒完完全全摄住了她。
而后她感觉到——
不,不是快乐。
她越发作呕,为丈夫,为死者,为自己。
全都恶心,这个世界到底为什么这么恶心!
霍染因最后说:“魏真珠,认罪吧,只有认罪才能赎罪。”
魏真珠嘴唇哆嗦抽搐着,脸上的平静龟裂了,痛苦、怨恨还有对自己的厌弃轮替着出现在她脸上,但是很快,那丝裂缝又弥合了,她木然的伸出手,说:“逮捕我吧”。
霍染因拿起对讲机,让楼下的文漾漾和痕检上来。
文漾漾简直没有回过神来,一脸恍惚的替魏真珠戴上手铐。也就才十分钟的时间吧?怎么十分钟前,说要上来看看的魏真珠,突然就变成了杀人犯,要被带回警局再次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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