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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后门的小道往前走,中途会路过学校的塑胶操场,操场有左右两条岔道,一条岔道通向教学楼、宿舍楼,一条岔道通向食堂、实验楼。
周同学带着纪询直奔食堂、实验楼的方向。
他有条不紊地解释:“学校里没有池塘河流,跳水自杀不可行。如果陈芽一时想不通,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上天台自杀。学校里高到足够自杀的有三栋楼,教学楼,宿舍楼,实验楼。”
“宿舍楼有严格的门禁,现在不到放学时间,有阿姨看守,不会轻易放学生进去;教学楼有一整栋楼的老师和学生,如果陈芽选择教学楼跳楼,那么老师和学生都能视线发觉,而且自许诗谨在教学楼上试图跳楼之后,教学楼往天台的门一般是锁着的,轻易不开;那么剩下最危险的就是……”
他们已经来到了实验楼下。
两人几乎一齐抬头看向楼顶天台。
天台边沿,一道黑影正跨坐于栏杆,摇摇欲坠。
纪询骂了声粗口。
“报警!”他转头对后面赶来的池文澜说,“然后打电话给年段长班主任——”
他们冲进了实验楼,实验楼里有电梯,但是晚上不开放,只能走位于建筑正中央的螺旋楼梯,盘曲蜿蜒的楼梯似乎没有尽头,明明记得自己已经跑过了很久,可再朝顶端一看,依然很远,更可怕的是,再往来时的路看去,也变得漫长而遥远。
一种仿佛被架在半空中,上不去,下不来,只能无头苍蝇一样原地打转的窘境。
正焦灼间,纪询忽然发现周同学的脚步变得迟缓了。
他不再像刚刚爬上楼梯一样,一步就能跨过两三个台阶,改为收拢了步子,一阶一阶往上走。
是体力耗尽了吗?
纪询想,但是很快,他又发现对方的脸上正浮现着一些不太明显,但确实存在的厌恶——不,不是厌恶,是抗拒。
对方越走越慢,不是因为体力耗尽,是他正在抗拒楼顶,抗拒着楼顶上正发生的可怕现场。
纪询弄清楚了对方的内心,但此时没有更多的时间让他去梳理照顾对方的内心,周同学也并没有真正耽搁。
他似乎不快,似乎抗拒,可收拢后的步伐依然匀速的向上攀爬,一直到他们来到实验楼的顶层,来到天台的入口处,并透过路口,一眼看见了陈芽。
原本骑在栏杆上的陈芽,在他们冲上来的时间里,已经跨下栏杆,真真正正站到了天台之外,她的双臂向后,臂弯处勾着栏杆,这勉强给她添了一重保险,可惜脆弱得根纸糊一样。
冲上来的纪询想要上前,可又迟疑——如果冲上去把人救下来了还好,但如果刺激到了原本就激动的陈芽,让对方做出什么事情来,怎么办?
警察和老师什么时候到?
正当纪询暗暗焦急,想要争取点时间的时候,站在栏杆外头的陈芽转回了头,一眼就看见纪询和周同学。
“别过来!”她尖叫。
“我们不过去,你冷静点!”纪询赶紧收住脚步,大声回应,同时给周同学使了个眼色,又继续冲陈芽开口,“陈同学,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尽可以和我说,你跳楼是为了甄欢的事情吗?”
周同学看懂了,他趁着纪询吸引陈芽注意力的同时,默不作声地沿着陈芽视线的盲点走,从另一个方向悄悄接近陈芽。
“甄欢!”她面露愤恨,“我就是被甄欢给害了,早知道她这么脆弱,我一定离她远远的,一句话都不跟她说,一个眼神都不给她!——”
纪询耐心听着。
这个特殊的时候,他只有一个愿望,陈芽能滔滔不绝,说到天荒地老——哪怕说不了这么长,最好也说到警察老师全部来到现场,一切保护措施整齐完备。
但人越想要什么,越没有什么。
命运是个顽皮的小孩子,总爱和你开点小玩笑。
它的小玩笑,是你支离破碎的人生。
天台上突然响起手机的嗡鸣声,原本正朝纪询说话的陈芽的情绪肉眼可见的崩溃了:“把它关掉,关掉,闭嘴,闭嘴,我不要听见它!让它滚,拿到我看不见听不见的地方去!”
她说的是地上的手机,在嗡鸣响起的第一时间,纪询就看见了。
那是款银色的折叠式三星手机,很小巧,上边还串着一串来电感应挂饰,正在夜里闪烁着可爱的粉色光芒。
虽然错愕一个手机能给陈芽造成这样大的刺激,纪询还是在第一时间拣起手机,卸掉手机的电池,刹那,响个不停的手机彻底安静下来。
陈芽像是溺水的人终于被解救出来,重重地、深深地、喘上了一口气。
她的身体在颤抖,放松般向外倾倒了,扣着栏杆的臂弯也滑开一截,只剩小臂还扣着。
纪询盯着那段小臂。他的心脏噗通噗通地跳着,血液的流速变快,身体开始发热,正暗暗蓄势,准备一有机会就冲上去。
他眼角的余光瞥向周同学。
绕了一圈的周同学已经走到距离陈芽比较近的位置了。
他们之间大概相差五步,只要再往前走两步,就可以猛地扑上去,将人钳制住……
然而这时候,陈芽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脑袋猛然朝相反方向看去,一眼看见周同学。
“站住!”她厉喝。
周同学停住脚步:“不要激动。”
他说了和纪询一样的话。
但同样的话由不同的人口中说出来,给人的感觉似乎是截然不同的。
刚才陈芽只是激动,现在,陈芽仇视的目光箭一般射向周同学:“你觉得我不敢跳,是不是?”
“没有。”周同学顿了顿,“冷静点。”
“我知道,你觉得我不敢跳,你觉得我在哗众取宠,”陈芽冷笑,“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你看我的眼神就和当初我看甄欢时候一样!都是无比厌烦的,看垃圾一样的眼神,都在说……好好好,死吧,死远点,死干净点。”
“我会死的。”陈芽说,“从现在开始,谁也不能再用甄欢和许诗谨的事情来指责我,我不是杀人凶手,我没有害人,你才是!”
她蓦地松开双手,身体朝地面倒去。
“不——”纪询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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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的故事说到了这里,纪询像每一个深谙如何设置悬念抛出钩子调读者胃口,让读者恨不得扎小人寄刀片的作者一样,停了下来。
他问霍染因:“你觉得这个故事会怎么发展?”
“你既然这么问了,这个故事肯定有个转折。”霍染因淡淡说,“是不是冷漠的周同学终于良心发现,和你一起救人了?”
“不是。”
“哦?”霍染因意外。
“拥有良心的人确实都无法对这一危险时刻熟视无睹。但要救人,只有良心是不够的。”纪询说。
“……”霍染因。
“他还需要有一颗救人的心。”纪询慢慢说,“在危险的瞬间,将自己的安危生死置之度外,全身全心冲救人而去的慈悲之心,周同学并不冷漠,周同学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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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陈芽松开双手的一瞬间,纪询已经冲了上去。
风像刀子一样刮过他的脸,这是他从出生到现在跑得最快的一次,但他已经快到这样了,还是赶不及自栏杆外坠落的生命!
千钧一发,另一道身影冲了出来,陈芽的坠落极快,已经掉出天台的边沿,只是在天台上弯腰根本不可能抓住坠落的人,于是后冲出来的身影想也没想,跟着翻过栏杆,跳了出去,抓住了坠落的陈芽,随后跟着陈芽一起下坠!
他的心在毫无准备的时间停摆了,大脑也跟着空白。
但是没有思维,反而能让身体毫无旁骛地工作。
纪询终于冲到了栏杆边,这时候再快也慢,他狠狠地朝前扫视,视线终于捕捉到周同学努力伸向天空的手,他猛地弯腰,终于抓住那只手。
手里沉甸甸的掌缀感拽回了他的神智,停摆了的心脏,也跟吃了复活药一样重新开始跳动,他看见了脸色涨得通红的周同学,他正切切实实抓着周同学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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