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强而有力,骇人听闻,不可忽视的动机是她们主动告诉警察的。”
“她们不惜挖出很多年前自己的痛,用这个动机,掩藏另一个动机。
“她们要为程正顶罪——
纪询哂笑一下,这个动机也确实引人发笑。
“只因为程正替她们送信。”
“在沙漠里呆久了,一滴水都弥足珍贵;在黑暗里困顿久了,一点微光都叫人顶礼膜拜。程正足够虚伪,足够怯懦,他什么都不是。他只是给这个四面封闭的笼子里扎了个小小透风的口,于是这些女人愿意用命还这份恩德——她们并非向死地毁灭。而是如同飞蛾,为了保护最后的希望,飞蛾扑火,身化燃料。”
“好了,故事说完了。”纪询说。
这不是个好故事,听完这个故事后,听故事的人可能只能得到茫茫然一片空虚。
“证据呢?”良久,霍染因问。
“没有证据。”纪询直接说,“此时所有线索都在安心荷等人的安排下重合了。这个案子,安心荷等人杀人有可能,程正杀人,也有可能。”
“没有证据的猜测都是臆测。”霍染因说。
“是啊。”纪询哈哈一笑,“所以这只是个故事。不过霍队长,作为一个看证据办案的刑警队长,在这个没有证据的故事里,你要怎么选择呢?”
“天平摆出来了。”
纪询在空中画一个符号。
“左边是程正,右边是安心荷她们。程正这么多年来,因自身犯了的不知名案子,对一切冷眼旁观,所作所为,虚假又微不足道;安心荷她们,已经受了这么多年的苦这么多年的虐待,当一切罪恶真相大白的时候,她们居然要和那些威胁迫害她们的人一起坐牢。她们还有孩子,孩子在没有畜牲一般的父亲之后,也会没有含辛茹苦将他们养大的母亲。”
“现在,霍队长,”纪询有趣问,“你选谁?选安心荷她们,妇女们的身体虽然长久置身牢笼甚至死刑,但她们的心是满足且自由的;选程正,程正犯故意杀人罪,妇女们犯伪证罪,之前杀婴的情节也不会就此抹消,她们判决可能从轻,但心是痛苦的,甚至在余生都不能安枕,她们恐怕会觉得,是她们害死了这唯一帮助她们给她们希望的男人。
“现在,你说,你想选什么样的结果?你希望唐景龙与陆平,是谁杀的?”
第三十三章 案一·完。
聊完了天,时间居然已经到了凌晨四点。
然而再晚也得驱车回城,纪询如愿坐上了霍染因回程的这趟车,车子的副驾驶座上,他将椅背放到最低,哈欠连天:“何必这么辛苦?你今天白天探了陆平的底,下班后又开了四个小时的车来这里,来了这里还上山挖土又给我人工呼吸,然后主持工作听我说了半晚上的故事,现在居然还要再开四个小时赶回宁市——这一天过不去了吧。”
霍染因专心致志地开车。
“警察弟弟,”纪询嫌无聊,又说话,语重心长,“办案老这么辛苦,容易猝死,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天黑路远,山道崎岖。”霍染因突然道。
“嗯?”
“我体谅你知道我疲劳驾驶,于是拉我说话,”霍染因,“但我们能说点阳间话吗?你就真不怕我在听你说话的过程中,情绪一个激动,没控制好方向盘,将车开进山沟里,一起玩完?”
“嘁。”纪询撇嘴,“上回玩车神驾驶后还说会保护我,就是这种保护法?”
霍染因叹了一口气。
“只要你乖乖听话,闭上嘴巴,我保证你到宁市的时候,一根寒毛都掉不了。”
“如果我不乖呢?”纪询好奇问。
“现在我们置身荒山野岭,而我在下班时间。”霍染因温柔道。
“——等等,你分明在加班。”纪询嗅到危险,飞快纠正。
“我能自觉加班,也能自觉休息。周局再周扒皮,也不至于现在打电话让我在——”霍染因故意看了一眼时间,“04:34分,工作。”
“啊,都凌晨四点半了吗?我困了。”纪询突然乖宝宝。
“就这么怕我对你做什么?”霍染因忍不住嗤笑,“在酒吧里,你不是很Open吗?”
“我看不透你啊。”纪询说。
“这不好吗?有足够的神秘感和新鲜感。”霍染因回答。
“这当然不好。因为未知,意味危险。”纪询两手插兜,侧头看人,“霍队长,对我而言,你是个很危险的人,而人类是趋利避害的。”
霍染因不再说话,车子又往前开了一段路程。
“有毯子吗?”纪询突然说。
“没有。”
“好像有点冷。”他望了望车载空调的出风口。山间气温低,车载空调已经开了,普通坐车还行,但是要睡觉的话,体温降低,应该会不太舒服。
他的话音刚落,车子停了。
霍染因依然懒得说话,直接把外套脱下来丢给他,再继续开车。
“谢了。”纪询抱着霍染因的外套,舒舒服服躺下来,这件外套还带着霍染因身上的体温,他在这样适宜温度的包裹中,慢慢的,慢慢睡着了……
这趟位于车上的睡眠意外的还行,耳旁始终有淙淙的水流声舒缓他的神经,也不知道是梦还是什么,他似乎看见霍染因在他睡着的时候,替他扯了扯下滑的外套。
如果我正睡着,我是怎么看见的这一幕的?
纪询有趣想,然而这一幕幕又分外清晰,他甚至看见霍染因伸过来的是右手,他的针织衫撩高了,露出一截手腕,手腕擦破了丁点皮,红红的,一眼看去,像烙了个吻在上边。
吻痕吗……
他的神智又迷糊了,水声远去了,霍染因也远去了,他沉浸在混沌虚无之间,沉重的身躯不见了,他的神智晃荡荡漂浮着,无拘无束,直到小孩子嬉笑追闹的声音再度将他唤醒。
他睁开眼,眼前是一杯热腾腾的豆浆,纪询木然会儿,机械地接过,喝了起来。
黑夜不见了,小山村也不见了,车子外头,天光大白,宽敞的马路上挤满车辆,小孩子的声音一阵接着一阵,上午八点,家长正送小孩来上学。
“这是哪儿?”他还有些迷糊。
“距离警局两条街的幼儿园。”霍染因说,“程正刚才从警局里出来,一路走到这儿。”
纪询长长打了个哈欠。
看来安心荷她们的全套准备已经取信警方,没有掌握程正杀人证据,强留程正毫无意义,程正已经被排除嫌疑顺利释放了。
至于霍染因为什么不阻止,大抵是觉得在警局提审会激起对方逆反,倒不如顺其自然,在外面见面。
幼儿园门口的拥堵一直持续到上课的钟声敲响,堵得水泄不通的马路散了人潮,一个站在幼儿园绿色铁丝网前,迟迟不肯离去的身影凸显出来。
正是程正。
纪询说:“你去和他聊吧,我在周围晃晃。”
霍染因:“你不一起去?”
“不想去,不乐意,懒得烦。”纪询又打了个困倦的哈欠,“何况你去是正经办案,我去干什么?普通市民没事干瞎凑热闹吗?”
“如果你这份自觉能够贯彻始终,今天晚上就不用在我车上睡觉了。”霍染因不冷不热。
“你以为你的车子很好睡?下次求我我都不在你车上睡。”纪询敷衍哼哼,开门走了。
霍染因最后望了眼纪询,见他出了车子后在幼儿园门口的小摊小贩面前徘徊,就没有再管他,径自走到程正身旁。
程正似有所觉,转过脸来:“你是……警官吧。”
霍染因自我介绍:“霍染因,刑侦二支的队长,也是1.13室内捂死案和1.23梧山分尸案的负责人。”
程正问:“来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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