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平沙村的人看隔壁的玉门村,眼里总是带着艳羡和不服气,不明白凭什么隔壁村能过得那么滋润,他们却每天都过得苦巴巴的。
直到朝廷拉着红衣大炮挺入沙漠,十来枚炮弹便将玉门毁得千疮百孔,他们才突然明白了——有人勾结了魔教,这座村子看似光鲜亮丽,其实是魔教的一处据点。
“炮火轰完,玉门就只剩下断壁残垣,还有一堆尸体了。”小狸花瘪了下嘴,“那些有钱的人统统搬走了,漂亮的柳树也枯了,只有一些跟我们村的人一样穷的贫民没钱搬家,被迫留了下来。”
“那个时候就有人患怪病了——身上长瘤子,或者哪个部位突然肿大、哪个部位突然萎缩,看起来就像是病了的枯柳树。”
“但病了归病了,人得活着吧?那不就得吃饭喝水?银钱从哪来呢?”
小狸花比划了一下:“炮轰结束之后,村里那么多死人呢!他们就会趁着晚上去翻找尸体,顺便将人火葬。”
最初玉城附近的那条商路还有人走,偶尔在夜间赶路时,就会看到村里黑影幢幢,远远眺望居然是死人在慢吞吞地行走——
其实那些并不是死人,而是背着尸体送去火葬的村民。
夜黑风高,荒城中有死尸行走本就吓人,再加上这些村民们因为“怪病”,脸和身体都发生了畸变,即便有人看到那死尸是被人背着动的,冷不丁瞅见村民们的形容,也会被吓得魂飞魄散。
久而久之,一些荒诞的传闻就散播开了——
玉门里闹了鬼,是那些枯死的柳树成了精。
那些柳鬼身上长满树瘤,只会在晚上出来行走。有时候借着死尸短暂地还魂,有的时候直接露出长满瘤子的真容。
但它们都怕火,火光一亮,柳鬼就会乖乖去往生。
再后来,玉门村就变成了“柳神村”。
那些为玉门改名的人害怕惹得树精不满,不敢直称“柳鬼”,便硬尊了个神字,却不知道他们所害怕的那些柳鬼,他们所敬畏的那些柳神,其实就只是一群可怜的、被蛊残害的村民。
他们每天认认真真送那些曝尸满地的亡者去往生,轮到自己大限将至,却无人替他们敛尸。
“后来,我们的村子也开始有人患这种怪病……”小狸花突然抬起头,一双泪濛濛的眼睛望向顾长雪,“叔叔,你们能送我回去为他们敛尸吗?”
她因为某些原因逃离了村落,而后又转身折返,一路往北走,想要找到回家的路。
不是为了自己,也不是因为想念,只是因为她听大人们说过,尘归尘,土归土,她想让这些人入土为安。
顾长雪薄唇微动,刚想出声,有人先他一步开口。
颜王不知何时松开了手里一直把玩的茶盏,声音沉沉地应了声:“好。”
第六十八章
顾长雪愣了一下,没想到颜王会主动接这话茬。
他下意识地转头望过去,发觉身侧的人挺直着腰背,状态似乎不太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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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一直以来颜王都是冷峻淡漠的性子,只是在面对顾长雪时,他会露出些许悲欢喜怒,偶尔会让顾长雪忘却最初相处的那段时间对方有多难捂热。
而现在,初见时那场风雪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颜王的眼眸中,那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疏离便又透了出来。
——格外碍眼。
顾长雪不自觉地皱了下眉头,抬手想去碰颜王搭在膝上的左手:“你怎——”
话说到一半他就顿住了,因为颜王居然自然地将手往桌面上一搁,无比恰巧地躲开了他伸来的手。
他似乎有些口渴,略微起身够了一下茶壶,再坐回身时,原本与顾长雪之间几近于无的距离无声地拉开了一大截,留下了一段礼貌又客气的间距。
像是好不容易敲开的冰雪堡垒又一次阖上了门,冰冷疏离地远远隔开了顾长雪。
“……”顾长雪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方济之转头就被顾长雪的脸色惊了一下:“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应该问某个突然抽风的人怎么了,顾长雪磨起牙,猛然站起身,在众人茫然惊讶的眼神中一把攥住颜王的衣襟,将人拽得半站起来,和自己面对面:“你又犯什么病?”
荒城里,非要贴过来将他们的关系引上歪路的人是顾颜。
营寨里,他屡次想要揭开他们之间的遮羞布,彻底断了纠葛,是顾颜次次将他拽回来,不让他走出这条看不见未来的泥泞小路。
现在他放下了对未来的思考,决定当一回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疯子,结果这人突然冷静下来,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样,是想干什么?
顾长雪微微眯起眼睛,将人拽得更近,嘴上却对着其他人说:“重一,把人都带上楼。”
上楼上楼,重一赶人赶得飞快,重三三步并作两步上楼梯时因为匆忙差点没栽个跟头,还得跟天真无邪的小狸花解释:“不是被你的故事吓到了,主子那胆子多大啊……”
开玩笑,天底下有几个人敢这么攥着颜王的衣襟,敢这么跟颜王说话?就算有那也早死绝了,全家满门的那种死绝。
所有人都挤进距离楼道口最远的那间厢房,重三哐当把门一关,才骤然松了口气,苦逼着脸跟小狸花保证:“嗯嗯,真不是因为你的故事。什么?那为什么我们要躲上来?呃——这事儿吧不太好跟你解释,你还差着那么些岁数。”
方济之满脸麻木,只有被人群裹挟着上楼的司冰河还一脸不情愿的样子,探着脖子想推门下楼去,被身边的九天们一人一掌摁了回来:“你才多大?十六?……十六你怎么矮得跟十四一样!不行,十六也不行。我们大顾朝十八岁方可成亲,你也还差着那么些岁数。”
想下楼的、不想下楼的,都在楼上呆得老老实实,满心期盼楼下的人能快点结束。
可惜事不如人愿,他们折腾了这么长时间,楼下的两人仍在僵持。
“顾颜。朕在问你话,”顾长雪始终没松开手,“为什么突然态度这么冷淡?”
在这张桌子边坐下前,他们还在楼上的厢房吻得失却了冷静,可坐下后谈了没几句,颜王就突然改变态度。
顾长雪能猜到这里面肯定有原因,但却琢磨不出究竟因为什么。就像之前在吴府夜探那次,颜王冷漠得毫无理由,又回心转意得莫名其妙。
这让顾长雪隐隐有些暴躁,毕竟本质上他和颜王是同一类人,对待身边的一切都有种超出正常范围的掌控欲,一旦有什么东西脱离了掌控,都会让他们浑身不自在,好像人身安全都受到了极大的威胁。
他的这种掌控欲来源于少年时期的某些经历,颜王恐怕也差不多。但他也没混账到前脚刚亲完人后脚就开始冷战,什么品类的牲口才能做出这么没良心的事?
“……”颜王始终沉默不语,垂落的眼睫遮蔽住眼眸中的神色,像是一种无声地拒绝。
顾长雪其实没太意外,毕竟眼前这只锯口葫芦连掏个情报都难如登天,更别提对他袒露内心的事。
可当他张嘴想再问一遍时,颜王却缓缓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听完小狸花的话,心里突然升起一种感觉。”
好像他生来就不该有牵挂,本就应当独自前行……
那一瞬间,他心头涌出许多的苦,他下意识地想,这苦不该让小皇帝来分担,于是他便默不作声地坐远了点。
“啊?”顾长雪语气很差地嘲讽了一句,“你说的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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